女孩对这个听起来很神秘、传奇的地方充满好奇。
而“空明雅致”是最能捕捉到“书院”特点的词。
书院占地面积很大,但显得空旷,填满大部分空间的是林木、湖泊、小溪等园林物,而藏身其中的建筑物像是调皮的孩子们在玩捉迷藏,只露出一角在窥探外面,更像是一处位于郊外的庄园或是小筑群。
天空飘着的几朵形状不一的浮云,那一望无际的蔚蓝里静静回荡着水与风的声音,在这种环境里读先贤之书或许是一种享受。
雪麒麟不是那种狂热的读书人,也没有对书的追求,但是却仍能感觉到心旷神怡,情不自禁地伸了个懒腰。
她们继续往前走,开始打听宗师登记立传的地方。
“立传?”
那名青年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三人一几遍,最终把目光定在雪麒麟身上,目露惊异之色。
“这位难道是雪前辈?”
不愧是闲逸庄,消息真灵通。
当雪麒麟哼哼地回答说是后,那名弟子立即端出恭敬的神色,主动做出“请”的手势,客气地要为她们带路。
在枝叶花朵间穿梭,踏着石板小径,穿过竹林来到了一片澄蓝的小湖前。
湖的旁边有一座数层高的大型楼塔屹立。
塔的名字叫“历轮阁”,是书院最高的建筑物,据说就是“书院”的书库,不仅存有书院多年收集下来的书藉,也保管了“书院”和“闲逸庄”建立而今为天下所记载的历史。
而某些敏感的资料典藉会被封存于历轮阁的地下书库。
这自然是防止触动某些势力神经的措施,那座地下书库自然而然也被列为禁地,只要经过允许才能进入。
听着那名闲逸庄弟子的介绍,雪麒麟便已经踏进了历轮阁。
最先映入眼里的,那些横纵交错、密密麻麻的书架。
它们全部贯穿了好几层的高度,一如参天的巨树,顶端直抵约莫有五层楼高的天花板,每个书架被划分为数层,每层都有细细的木制楼梯相连以及供人站立的地板,看上去很像立体的迷宫,连墙壁也是书架。
“史阁在最上面。”
走到中央的位置,青年抬目指着天花板说。
“上面?”
手掌横置在眉前,雪麒麟往上看去,可以看见天花板有一个与楼梯相连的小缺口,显然还有特地分隔开来,相对封闭的一层存在。
“很高呐……”
也望向天花板的缺口,水云儿眯起了眼睛。
“用轻功几下就上去了咩。”
说着,雪麒麟就想一跃而起,却被青年慌乱的声音给阻止了。
“万万不可,书院里禁止用武!”他展开双手拦在
“还有这规矩呀?”
笼罩在比自己高出差不多两个头的青年阴影中,雪麒麟挑起了眉头。
“确实是有哦。”水云儿点头附和了青年的说法。
“哦,那就爬呗。”
雪麒麟没所谓地说。
通往最顶层的楼梯不是独立存在,而是与最靠近的书架相连。
攀登着那书架的楼梯不断往上移动,地板变得越来越远。
雪麒麟好奇地端详着沿途书架上的书藉,发现这些书本都是按类型分类好,而排序则是按书名的笔划数由少至多顺序整理好,相当井井有条。
由于目的不在于此,她忍住了抽出一本来看的好奇心。
如同穿过了世界的缺口,在闲逸庄弟子引领下,雪麒麟她们穿过了那个小缺口,终于来到了“史阁”。
四面墙壁置有嵌入墙壁的书架,中间则是宽敞的大厅。窗户透进来的光芒远不足以照亮这一层空间,于是置满了无数烛火架。
大厅里,零零散散地放有几张书案,案后都坐有一个人。
他们有男有女,年纪由白发苍苍到十来岁出头也有,或在挥笔疾书、或在翻阅典藉、或在抄写翻新一些陈旧的史书,唯一相同的就是书案上都屹立着了由纸和书堆成的小山,尽管有人到访也依然专注于手中的工作,心无旁骛到了极致。
“他们是‘书史者’,专门负责书史的维护、书写工作。”
引路的闲逸庄弟子介绍说。
所谓的“为某样事物而生的”大概就是在说这些“书史者”吧。
“雪前辈,里面请。”
青年又做出“请”的手势,说着“主史在最里面”,带领雪麒麟几人往最深处走去。
最终,他们来到了那一张书案前。
书案三面都是书架,像是为置身其中,正在书案前工作着的青年独立隔辟出一间房间般。
大概是典型的工作狂吧。
尽管几人被烛火所勾勒出的阴影已经铺他的书案上,他依然埋首苦干。
没有注意到几人的到来,那低着头的青年一身白衣脏脏的,四处都是皱折,本应束好的黑发有些散乱,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打理过,满手都是墨迹。
“先生,有贵客。”
引路青年不好意思地对雪麒麟几人笑了笑,然后主动呼唤那位稍显年轻的“史阁”主史。
主史没有回应,手中的笔仍旧行云流水。
青年又喊了一次,结果还是没有反应。一向急性子的贝小路觉得对方怠慢了,便走上前敲了敲桌子。
“喂,喊你呢!”
不知道是贝小路的嗓音惊扰到他,还是那敲桌的动作震得他手抖之故,主史极度不悦地将毛笔拍在桌案上。
“我说过,不要随便打扰我!”
怀着怒火如此喝斥,主史终于放下手边的工作,抬头正眼看向案前的几人。
然后,这位主史青年整个人痴呆住了。
与之相对,雪麒麟则是惊喜地挑起了眉毛,原地小跳了一下。
“哎哎哎,是你!我记得你!”她指着主史青年清秀的脸庞大喊。
清灵而具有透明感的声音一度在史阁徘徊回荡,惹来了其他“书史者”不满的视线。
沉溺在惊喜中的女孩没有予以理会。
她叫不出名字。
但是,她认得对方就是曾两次──分别在帝都闲逸庄武林大会以及招生大会──招待过自己的那名青年。
“望川公子近来可好?”
水云儿叫出了主史的名字,脸挂柔和的浅笑地朝对方问了好。雪麒麟兴奋地击掌。
“对对对,你叫望川!我们又见面了咩。”
主史青年还在呆愣,举手揉了揉眼睛后,似乎才认出了雪麒麟和水云儿,风度翩翩起身向两人见礼。
“雪前辈、水姑娘,又见面了呢。”
他脸上也露出了喜悦的微笑:
“‘造化’大抵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吧,能见到您们一切安好胜过一切。”
“喂,小不点,你和这个没礼貌的认识?”贝小路问。
“我每次到闲逸庄都是这位小年轻招待我的咩!”
对吧?雪麒麟扭头对望川咧嘴而笑。
“正是如此,没想到我到了‘书院’依然能见到雪前辈,真是三生有幸。”
望川点了点头,把视线从贝小路身上再次转向雪麒麟。
“雪前辈还是越来越出落了。”他叹声说。
“哎,别赞我,我会骄傲的。”
雪麒麟一本正经地抬手这般宣称,但嘴角不由得泛起的孤度已经足以透露她很得意。
“伪君子。”
贝小路万分不齿,雪麒麟立刻还以“你别羡慕”的眼神。
望川招待众人落座,但发现案前的椅子不够,只有两张,立刻动身去张罗一张回来补足,又亲自泡来上好的茶水,端到三位女性的面前。
“小川,你怎么来这里了咩?”
“帝都的事,雪前辈也应该清楚。”
如潮水袭来,望川脸上一下子充满了苦涩。
“闲逸庄几乎毁了大半,修辑需时,没有一年半载肯定完成不了。在那之前,无法使到的地方太多了,副庄主只好安排一些人来到‘书院’安顿。”
“那你咋当上了……呃,就是这个写史的。”她随即又问。
“我本来对这方面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帝都一事给我的冲击很大,那血淋淋的场面……我觉得应该要写下来,传给后一代知道有过这么一件事,所以……”
人在诉说自己的梦想时,总会感到难以为情。
望川说到“我觉得应该要写下来”时,像个孩子般尴尬地笑了起来。
“至于主史一职,全是书师的赏识。”
“书师?谁呀?”
贝小路听了,立刻用看见奇珍异兽的眼神盯着雪麒麟瞧。
“你连书师都不知道?那是书院书库的头头。”
贝小路的言语间充满了市井气息,说得“书师”就是混混的头目似的,但不能否定那很好理解。
“哦,还有这么的一位呀!”
“书师可是华朝最神秘的人物,很少人见过他,也从不当众露面。传闻中,历代书师都博览古今,通晓天文地理,无一不知的人物,也有人说他根本不存在。”
水云儿扼要地说明了“书师”的来历。
雪麒麟双眼直直地望向望川,简直就在问:“真相是?”
“我也不知道。”望川令人意外地摇头,“我也没见过书师大人。”
“呃,等等。”
雪麒麟懵了,怔怔地问道:
“你刚才不是说他赏识你,你才当上主史了咩?”
“是其他人通知我的,我没亲眼见过他。很抱歉,解答不了雪前辈的问题。”
望川歉意地笑了笑。
“喂,喂喂喂,该办正事了!”
贝小路对他们的叙旧话题提不起兴趣,敲了敲桌面提醒说。
“贝帮主一如传言般急性子,前辈们评价贝帮主性情直率诚不欺我。”
望川苦涩地望向贝小路作出回应。
然后,他突然起身走到背后的书架前,抽出一本空白的书簿回到座位上,又拉开书案的柜子,拿出一本上面写有“宗师称号”的登记薄和一叠全新的白纸。
“雪前辈这次是为立传而来的吧?”他有几分明知故问的意思。
“是呀,家里某位催得紧,典型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雪麒麟无奈地耸了耸肩,知道她在暗示谁的水云儿撇开了脸,以袖遮嘴地无声笑着,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
望川报以理解的笑容。
他让那帮忙带路的闲逸庄弟子离开之后,摊开那本登记薄翻到全新的一页,推到雪麒麟面前,并递出沾有墨水的毛笔。
“请雪前辈在一栏上亲自填上自己的称号。”
登记薄页面上画有规整的表格,罗列着一些有关登记人信息的栏目,而望川所指的正是最开首空缺的称号一拦。
脑海里瞬间浮现了那天背对着月色,满缠着光辉的身姿。
早就心意已决的雪麒麟接下毛笔,毫不犹豫地在登记簿里填上了那三个字。
──阴阳鲤。
传说中,在阴阳鲤羽化成龙的一刻,天地的异象宛如天灾,一如在帝都夜幕下闪耀着苍蓝色星芒的女孩。
此时此刻,由珈蓝所赠、北冥有鱼所阐解的这三个字成为了往后伴随雪麒麟一生的第二个名字。
──“阴阳鲤?雪麒麟”。
*
“……阴阳鲤吗?”
紧盯着被推回去的登记簿上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字,望川喃喃地反刍着,陷入了沉思之中。
“是个好称号。”
好半晌后,他赞叹地说,双眼亮了起来。
紧接着,望川冷不防地站了起身,一拂袍摆就拱着手朝雪麒麟躬身。带着诚意,也带着尊敬,他用沉稳而正式的口吻请求说:
“如果雪前辈不介意,可否把你的‘传’交给在下所书。”
“可以呀。”
雪麒麟回答得相当爽快,快得望川都呆住了。
老实说,她一开始就不太在意谁来写自己的“传”,而望川又与自己有缘,交给他或许也是命中注定的一件事。
“若我他朝身死,我必将之交予我最信任之人,续写下去。”
武者的寿命都远比他人要长。
而雪麒麟已是宗师之身,拥有更为长久的岁月,望川比她先死的事情并不足为奇,所以未必能够以其一生的时间去记载雪麒麟的一生。
既然雪麒麟信任自己,自己也应该回报这份信任,他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会不会太过郑重了一些呢?
雪麒麟有这样子的感觉,但是如果诉诸言语则会有不尊重对方之嫌,于是选择将这份感想藏在心里,承了对方的好意。
“那就拜托你咯!”
望川感激地笑了笑,在那本空的书簿封面上,用苍劲有力的字写上了“阴阳鲤雪麒麟”六个字,称号和名字之间稍微有一些空顿。
由此刻开始,那本薄就成为了雪麒麟的“传”。
里面想必将记载着她的一生,并以“一代传奇”的形式传承至后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