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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那一箭所粉碎之物是为──(2)(1 / 1)

夜鸦露出备受困扰的表情,用稍显忧郁的声调开口说:

“我已经走得太深了,不能自拔。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了,但每次错误──每次杀人都会积累起来,当到了一个度时就会开始左右自我,最终将之扭曲成另一种模样。上瘾可能还能戒,但‘杀戮’已经成为了我的本身。你以为我身陷尸山血海有多久了?十年?二十年?不,整整一百多年。即使是宗师能够活到两百多岁,这也是一半的人生。百多年的积累,已经让我无法自拔了。抽身而出,谈何容易?就算我真的走了出来,那些仇恨也会紧追我不放。”

所谓的仇恨就是黏稠的泥泞,一旦沾上就很难清新干净。

那些亲人、爱人、朋友死于夜鸦手上的人们,即使在她愿意不再施行杀戮之举后,会愿意宽恕她的肯定寥寥可数。

仇恨是世界最坚实的锁链。

它紧紧地连系着两端,要将之斩断远比毁灭其中一端来得困难。

“而且,真的无法自拔。”

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夜鸦的声音出现莫名其妙的颤抖。那大概是兴奋的原因,北冥有鱼能够注意到对方的嘴角正在逐渐扬起。

“你知道我现在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呢?”

夜鸦又再舔舐嘴唇。

这次她的舌头格外的鲜红,移动得也特别缓慢,连唇瓣也彷佛蓦然深色了许多,像是会随时滴出血来般。

刺目的鲜红。

令人心寒的动作。

而那个问题背后的答案也断然足够让人毛骨悚然。

“……那是?”

有某种寒意从背根处倾涌而出,很快就塞满了身体,北冥有鱼僵住身体,相当艰难才能出声反问。

她又再紧了紧衣襟,眼神透出了无法隐藏的不安。

一下子抹去脸上所有神色,夜鸦目光冰冷而锐利,但嘴角依然半弯着。

“杀掉叶凌门。”

夜鸦的声音很甜,带着些许媚意,似乎是在诱惑男人一样。

“唔!”

狐耳朵抽动了一下,尾巴像是被踩中般往后翘起伸直。

北冥有鱼瞬间瞪大了眼睛,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子。她完全搞不懂夜鸦的想法,也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

“我现在满脑子……满脑子都是他死在我面前的光景。再没有事情比能够让我亲手杀死他更值得我追求了。”

夜鸦伸展右边翅膀,绕到身前遮住自己的嘴唇。

她的眼睛眯起半月型,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笑容所牵动,深红色的眸子像是水般晃动起来,映出一点腥红的幽光。

“有鱼,那大概就是我的幸福了。”

夜鸦高兴地笑了起来,伸出左手抚上北冥有鱼的脸庞反复磨噌着,动作十分轻柔,像是一位母亲在呵护自己的孩子似的。

“所以,你知道了吗?”

“虐杀姬”温言细语的呢喃彷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和你是不同的。”

──有人在深渊里回望自己。

凝视深渊时,倏地察觉到这一点,或许就会露出北冥有鱼此刻的表情,那黑色的、深深的恐惧尽染月白之妖。

然后,齐归元失踪的消息是在半个月后传进北冥有鱼耳中的。

暗无天日的房里,只有一扇窗户镶在墙上。

这扇窗户是这个牢笼里唯一能够窥见外界的缺口,但只有双手并起来的大小,而且相距也有一床长度的距离,每当透过那里窥探外界的光景,彷佛就是在深不见底的井底仰望天空一般狭窄而压抑。

但是──

幸亏它的存在。

否则,齐归元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数算被囚禁起来的日子。自从那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锁链铐上,人也被关在这个由石头建造的牢笼里,至今已经过去了足足四天。

分站在铁栅栏两边,负责看守他的人都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脸部则被黑巾蒙住,只露出眼珠及以上的半张脸庞。

嗯,典型的影门打扮。

事实上,就算没有从看守人身上找到线索,单凭“普天之下能够在不惊动自己的情况下,靠近自己并把自己打晕带走的,就只有“虐杀姬”一人”这一点,他就能判断自己是落在影门的手中。

会不会是因为上次自己与影门作对,“虐杀姬”怀恨于心,所以才掳走自己的呢?

齐归元一度思考过原因,但觉得“虐杀姬”如果真的是对自己心生怨怼,绝对不会采取如此转弯抹角的行动,很可能就直接把自己杀死在睡梦之中。

他从不怀疑那位刺客宗师──一个能够无声无息靠近自己的人──有这个能耐。

既然如此,她又是为何掳走自己的呢?齐归元百思不得其解,也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小鱼,她知道我的情况吗……?”

不经意地,这句话就喃喃泄出嘴唇。

齐归元摇了摇头,甩去多余的想法。他知道北冥有鱼就算知道自己的情况,也一定不被允许来见自己,但是她也肯定会想方设法来救自己才是。

他有着一丝再次见到她那纯白身影的期盼。

尽管他如此坚信着,他也不打算无作为地静侯别人的援手。那不符合他的性格,他的骄傲也不允许自己坐以待毙。

于是,他在第一个晚上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手脚被铐上了精钢铸造的锁链,身体的自由被大幅限制住,他甚至没有办法碰到牢房的墙壁。

而最致命的,却是那些从背后刺入各大穴道,封锁住经脉的长针。

它们像是水闸般堵住了经脉,妨碍了其中的真气运行,夺去了武者的力量之源,促使齐归元体内流动的真气几乎可以用微乎其微来形容。

无容置疑,那是在不伤害武者的情况下将之无力化的最佳手段,也是镇国卫拘束武者的常用手段,毕竟要建造一个武者难以打破的牢笼成本太高了。

然而,这也给了齐归元可乘之机。

正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封锁武者经脉的长针必须是完整无缺,只要缺少任何一根都会效果大减,齐归元花了好几天用微弱的真气逼出了其中一根长,今天又逼出两支,真气已经恢复了三成有多。他尽力压抑因为真气循环恢复而外泄的气息,静待机会。

看守人没有发现异样,要怪就怪他们严守命令从来没有踏足牢房吧。

然后,新的晚上降临,他又逼出了第四根长针。长针落在稻草上没发出一丁点声响,他用脚挪动稻草把长针结遮盖住。

待牢房半陷于夜色里,看守人点起烛火时,远处就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想必是送饭的来了。他每天都准时在这个时间点来送看守人以及齐归元的饭菜。

齐归元先尽量不引起动静地挪动牢房的角落里去,半埋在黑暗之中,然后才抬头望向铁栏栅之外。

果不甚然,一位影门弟子很快就端着盛有饭菜的托盘从走道一端现身,向这边走来。

“来,吃饭了。”

他把托盘从铁栏栅的缝隙推了进来,齐归元望着送饭人一动也不动,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接。

或许是他早一直都表现得相当积极进吃,而今天却突然有点反常,送饭人露出了狐疑的目光,但没有开口询问究竟。

他只是多看了两眼,就撑着膝盖想要起身离开。

齐归元当然不可以放任他离开。

他才恢复了三成力量,即使能在瞬间运气逼出所有长针,真气的循环也不会一口气恢复过来。

也就是说,他无法立即发挥出本来的力量。

在这种情况下,他基本上不可能在一瞬间完成强行扯断锁链和打破牢笼的动作,而时机却一时即逝,等到看守人叫来援兵就太迟了。

抢在送饭人的目光移离自己身上的一刻,他咬破舌头。

一瞬间,被真气强行逼出的鲜血从舌头伤口溢出,他把口腔蕴酿已久的唾液混杂进去,然后猛力吐出。

在烛火微弱下,那一抹鲜红让人难以分辨深浅。

再加上事发突然,送饭人大概只看见被抓为人质的男人吐出了一口血,没有看清楚整个过程。

他的眼神难遮惊讶,随即皱起了眉头呼唤看守人说:

“他吐血了。”

看守人闻言同时转过身来,视线巡梭一番后也看见那一抹染红了稻草的红色,狐疑地对望了一眼。

嘴唇再次流下一抹新的鲜红,齐归元笑了笑。

“你做了什么?”

站在左边,瞎了一只眼无法睁开的看守人沉声问道。

“啊……”

齐归元张大嘴巴,假装自己已经说出话来,用一副很吃力的样子吐出一个单音。

看守人和送饭人的眉头同时皱起,露出一副“该不会吧”的表情。

差不多该上钓了吧?

齐归元不让快要得逞的笑容坦露在脸上,趁着他们用眼神询问彼此意见的空档,再次按住胸口吐出口血。

他透过调整真气的流动冲击身体,促使自己的脸色唰白,同时摇晃着身体,装出随时都会倒下的姿势,还透过一些小技巧制造出气息渐虚的假象。

嗯,他是在假装自杀。

在齐归元看来,“虐杀姬”不杀自己显然另有所图,她在得逞前一定要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

如此一来,看守人也应该有看护他的职责。

而现在看来,他的猜测应该没有错,铁栏栅外的三个人的眼神里也或多或少透着不同程度的困惑和烦躁。

送饭人和右边的看守人同时看向左边的看守人,看来这位独眼看守人的辈分比这两个人都要高。

“门主交代要好好看住他,门主另有他用。”

独眼看守人沉吟着说,送饭人点头认同这一番说法。

“要是他真的死了,门主怪罪下来,我们恐怕也难逃一死。”

“但他真的有能力自尽吗?”右边的看守人纠结着说,“咬舌自尽可死不了人。”

独眼男人的回答很简单:

“他是大天境。”

彷佛诉说着“你们别妄想轻易如愿,要死也拖你们下水般”齐归元嘲讽地勾起嘴角,身体猛地一软,倾靠在墙上。

三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把门打开吧,别让他轻易死了。”

稍微权衡了一下利害后,独眼看守人下了这个命令。掌管钥匙的是另一位看守人,他听见这个命令后显得十分犹豫,说不定是事前被交代过什么。

“可是……”

“要是他真的以身殉道,死的就是我们了。”送饭人说。

掌匙的看守人举棋不定,手悬空挂在腰间钥匙串的旁边。

“他可是大天境,竟然如此轻易求死?”

大天境往后就是宗师了。

对于这种很快能够成为独步天下之高手的武者来说,他们都会很贪心怕死。很简单的道理,越接近终点,越接近成功,人们就会告诉自己“只差一步了,坚持下去”然后变得难以放弃。

这种心态往往导致了很多人的毁灭,但也是一种不可抗拒的人性。

“大天境很强,但是他们的尊严和执着也同样地可怕。”

独眼看守人叹声说道,眼神透着一丝感触,似乎是有过某种经历。送饭人也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把门打开吧。”

掌匙的看守人还无法释然,独眼看守人半安抚半命令地说:

“他全身经脉被封,就算真的要奋起反抗,难道还能打得过我们三位地境吗?”

被这么一问,掌匙的看守人顿时无言以对。

有时候,一般而言的情况往往会深入骨髓,成为了某种不可改变的定论。

独眼的看守人或许经由丰富,但这不意味着他会料想到齐归元有破解“长针封穴”的方法,毕竟长针封经脉的手段在很多人认知里是难以破解的。

理所当然,不排除他会有什么以防万一的对策,但是齐归元也只能放手一博了。

“你想死,我可不想死。”

粗暴的叮铃当啷声响起。

见到掌匙者一时三刻无法下定决定,送饭人不耐烦地从他的腰间强行扯下钥匙串。

或许是有了卸责的借口了吧,掌匙的看守人竟然长吁了口气。

“你进去看看他的情况,我们就在门外守住。”

独眼看守人慎重地如此吩咐,送饭只是点了点头,就把相应的钥匙插进匙孔之中。

然后,沉重的大门就被送饭人给打开了。

同一时间地,齐归元紧绷身体,开始全力运转真气,同时使尽全力减少气息的外泄。他背后的长针一根一地缓缓退了出来,掉落在稻草之上。

病弱的狮子已经正在取回力量,送饭人却似无所觉般一步一步靠近过去。

“──等等!”

就在他距离齐归元只剩下一步之遥时,一直紧密地关注这边的独眼看守人突然大吼出声阻止他继续前进。

送饭人愣住了,下意识想要回头。

而那道猛然扑起的黑影也在这一瞬间埋葬了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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