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遭到打破,内侍公公突然尴尬地笑出声来。
“这位统领大人,我想应该只是误会而已。”
他朝那统领作揖,客气地如此声明。听见他突然改口,镇国卫统领就是一声冷哼:
“我说过,”他环视众人,“是与不是我们自有定论。”
顿了顿,他半眯双眼,冷声继续说道:
“这里的情况,你们该不会说只是普通人打斗所造成的吧?”
统领先后指向被贝小路踩得龟裂开来的地板,和被衣带一刀两段的栏杆。
“你们该知道,武者在城内公众地方动手是有违皇法,是赤裸裸的犯罪。”
武者身怀超然的力量。
如果任由其随恣意妄为,随时会造成大量平民的伤亡,正因如此,华朝有的法律里一条名为“禁武令”的法例,严令禁止武者在自卫以外的情况下行使武术。
现场种种证据指明这里曾经发生过打斗,而且斗殴双方还是武者,再加上目睹整个过程的人们,雪麒麟、贝小路和内侍公公就算再如何主张事情从没发生过,也未免过于苍白无力了。
有见及此,对于统领的指控,他们无言以对。
大概是把他们的沉默都当成默认了吧,镇国卫统领重哼一声。
“都带回去!”他挥手,吩咐手下先把涉事的几人给控制住。
一声令下后,统领身后三名镇国卫马上行动起来,将几人包围。
──有点不对劲。
雪麒麟皱起了眉头。
齐绮琪曾经提过,镇国卫和武林各派处于一种微妙的关系。
虽然镇国卫是针对武者而设的特务机关,主要检查、监察、处理、防范武者们的犯罪,但正如前述所言,如无必要或是事态并没对朝廷机关、官员、平民百姓造成重大影响,他们一般都采取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处理方式,以尽量避免与武者产生过多的冲突。从立场来看,他们更多处于中立的状态,而非与武者完全对立。
如此一来,现在镇国卫死咬住贝小路和内侍公公曾经交过手一事不放,就略嫌一反常态了。
在场的人很清楚,武者不敢真的在街道上全力出手以免伤及他们,才会留下来看热闹的,而贝小路和内侍公公因而有所保留,没有真的全力以对。尽管两人曾经交手是无容置疑的事实,但也就是点到即止,除了破坏了些许地方外,也没有伤及在场围观的人,更何况又没有人提出追究的要求。
这种情况就算惊动镇国卫,他们都不会真的深究。
──如果现在算是一般时期的话。
问题是,即使处于敏感时期,镇国卫现在的举动也未免太神经质过头了。
而与她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贝小路。
“等等──!”贝小路忍不住出声抗议,“凭什么说抓就抓!”
她踏前了一步。
仅此而已,但却惹得三名镇国卫颇为敏感地握上腰间的横刀刀把。似乎只要贝小路再有任何动作,他们就会对她拔刀相向,甚至是行使武力。
那全神戒备的样子,压根就是把他们几个人当成杀人如麻的连环杀人犯。
捕捉到他们的态度,贝小路霎时就是一呆,摆明也为着镇国卫过于敏感应对更到讶异了。
“喂,你们不会有什么大案没破,想随手找只替罪羊吧!”
“贝副帮主,你的猜测未免太天马行空了。”统领静静地说,“我们只是公事公办罢了。如果你不配合的话……”
统领没有把话说完,但其中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假如贝小路拒捕,他们就会行使武力。
“喂喂喂,不是吧……”
贝小路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最终半是笑半是傻眼地说:
“就算老娘跟的有跟那娘娘腔动手,也没有造成什么影响,要不要搞这么大阵仗呀?你们闲得慌了吗?”
“我们自然不会是闲慌了,也没有无事找事的兴趣。”
他是认真的,雪麒麟直觉地如此认为。
“那──”
“小路!”
雪麒麟举手打断贝小路。后者略显不满地瞅了她一眼,即然气愤,但还是闭上了嘴巴。
“那他呢?”雪麒麟指向太监们,“也会带回去?”
她会有此一问,纯粹是想要稍稍确认他们是不是官官相护。
“这个自然。”
统领不带犹豫地点头。
“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们当然也得带回去,好分清是非对错。”
“秉公办理?”
“……公平公正。”
回答前,统领眉毛突兀地一跳。虽然很轻微、很短暂,但是一直在注视着对方的雪麒麟还是捕捉到了。
果然有点不对劲……
雪麒麟强烈地感受到情况的跷蹊,不过却想不出有任何被镇国卫针对的缘由。而且在那之前,她也不知道镇国卫是在针对谁,是自己?是贝小路?抑或是内侍公公呢?
再者,就算有情况不妙的预感,她也无可奈何。要是她在此拒捕的话,事情的性质就会更加恶化,说不定自己的名字还会被挂在镇国卫的通缉榜之上,为天璇宫带来难以解决的麻烦。
一时之间,雪麒麟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般感到如此束手束脚。
然而,统领却没有体恤她的意思,沉声催促说:
“几位的意思是?”
不止于言语,他还举起了手。
这是某种信息。
对面街道建筑上突然冒出一个个黑影,像是从黑暗中割裂出来般。为数众多的镇国卫。似乎已经潜伏在那里已久的他们举起手上的劲弩对准了这边。
一瞬间,雪麒麟几人就被数十名的镇国卫锁定。
在场的观众似乎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全部都争先恐后地从楼梯离开,往下层逃去。
“你奶奶个熊!”贝小路沉着一张脸,握紧了拳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绝对是有备而来的吧!”
“无的放矢。”
“还说不是闲得发慌了?你们根本就是吃饱饭没屎拉吧!机弩都准备好了,还将这里重重包围,一开始就是对着咱们来的吧!”
统领沉默。
不是默认,而是不屑于解释。
“一来到还咬定我们打架了,这岂不是好笑吗?你们是要把事情闹大就是了吧?”
“你们在帝都城内行使武力的证据确凿,贝小路──贝副帮主,你还有任何不满吗?”
像是吃定了贝小路一般,统领嘲讽地勾起嘴角。
“还是说,你主张根本就没有这样子的事情发生呢?”
“你别欺人太甚!老娘可不是病猫!”
贝小路激动起来,下意识就再踏出了一步。她大概是想要冲到统领面前理论清楚吧。
“小路,等等!”
雪麒麟连忙制止冲动行使的贝小路。
不过,还是太迟了。
就在贝小路往前走出两步之际,统领的手猛然挥落。
几乎是与此同时的,机括之声划一地响起。
数十发弩箭纷纷越过街道,从栏杆与楼檐之间涌了进来,精准得出奇地往贝小路身上招呼。其中十发击中了贝小路娇小的身体。她身上的衣物纷纷被划破,露出底下如玉般的细嫩肌肤。弩箭并没有伤害到她,她身上磅礴的护身真气将它们尽数拒之门外。
不过,那纯粹是镇国卫的警告。
落在地上的弩矢全部都没有箭头,就只是一根平平无奇的细长木条而已,甚至连“箭”都算不上,但依然被镇国卫射出能够击中目标的准头。
“下一次,就不会再是警告了。”
统领冰冷的目光落在贝小路身上,再次举起了手。位于街道对面建筑顶上镇国卫们一动也不动,但架在弓弩上的箭却映出了寒光。
估计弩匣里只有第一根箭是这种用来警告的木条,而后来上弦的就是普通弩箭了。
贝小路回头瞄了一眼,脸上不无惮忌之色。
普通人射出的弩箭在形成数百近千规模前,一般来说都是伤不了天境武者的。
然而,街道另一头的镇国卫却是武者。
他们只要把真气贯注于弩箭之中,弩箭的威力就会大幅上升,就算只有几十把弩也足以伤到天境了。
事已至此,雪麒麟知道必须要跟镇国卫走一趟了。唯一让她担心的是,不知道自己会被耗费多久时间,还能不能如期出席比武。
要是让小七知道,她又得发疯了……雪麒麟心想,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齐绮琪气疯了的模样,就打了个冷抖。
“几位意下如何?是配合,抑或是要再浪费大家的时间呢?”
镇国卫统领扫视众人,最后将视线定在雪麒麟身上。
“雪前辈,你比贝副帮主要明事理,你意下如何呢?”他问。
“不能跟他们走!这事儿不简单!”
贝小路大声警告,似乎是想要抗争到底。
不用对方提醒,雪麒麟也知道事情不简单,但是真的拒不听从也并必是明智之举。她感到一阵头痛。
主张自己没有动手,动手的只有贝小路和那公公可能会是最好的选择,但是雪麒麟并非如此不讲义气之人,要她抛弃朋友她又做不到。
然而,仿佛是连几秒思考的时间都不想给予她似的,统领高喊:
“看来雪前辈是要让我失望了。”统领再次挥手。
下一秒,对面的镇国卫不约而同地扣下机括。不知道为何,这次的弩矢并没有先前精准,但是威力却不可同日而语。这些箭都灌有真气。
雪麒麟伸手往旁边的桌子一拍。
桌子受劲弹起,在空中旋转着。她抓住其中一只椅脚,将桌子横摔在地上,用以抵挡箭矢。她尽可能不想使用法术,免得又被镇国卫抓到把柄。
出乎意料地,箭没有击中桌子。
箭定在了空中,像是已经嵌在无形的墙壁之中般。
“如果,我说没有呢?”
如烟般飘渺的话语静静回响。
这突然出现的嗓音几乎在一瞬间夺去众人的注意力,盖过了所有声音,乃至为整个楼层都染上纯白的色彩。
它拥有难以忽略的存在感,能够透渗进众人的衣耳深处,直达灵魂──哪怕再如何轻盈。
由于声音听起来如远若近,没有实感,在场的人竟然在刹那无法辨清其来源之处。
──唯独雪麒麟除外。
她没有一丝犹豫,相当俐落地转头,望向自己原本所坐的位置。众人先后注意到她目光的去向,陆逐将沿之看去,最终如出一辙地瞪大了眼睛。
瞳色不一、大小也不一的几双眼睛唯一相同之处,就是它们都驻映着的光芒。
纯白色的光芒。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是来救帮自己的吗?雪麒麟又惊又喜。
纯白色的绝美少女静谧地坐在椅子上,美奂美伦的身姿虚幻飘渺,仿佛触之即碎。
一袭纯白色长发被束如星河般的长马尾,棕红色的绳结耳坠轻晃,充满知性的玄紫色眸光华荡漾,她柔美纤细的躯体被类似十二单衣的盛装包裹着,但依然难以完全遮掩那玲珑浮凸的优美曲线。
骤看之下,少女约莫十八、九岁,但若细看,她的面容却又会霎时变得暧昧起来,让人无法辨清年龄。
既有孩童的纯粹,又有透着成熟女性的妖艳。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不论在任何场合、任何地方都能够成为最瞧目的焦点。
然而,少女并非人类。
她身后毛茸茸的尾巴,和长在头上的一张狐耳都足以证明这一点。
武妖。宗师。
符合以上两点的普天之下仅此一人,其名为──北冥有鱼。
“小鱼!”“北冥前辈!”“北冥有鱼!”
这三声来自雪麒麟、贝小路和内侍公公的惊呼依序响起,差点就要完美无瑕地重叠在一起。
镇国卫统领眉头不动声息地一皱,但又马上缓展起来。他恭敬地朝北冥有鱼作揖。
“不知北冥前辈到来,未能及时请安,还请恕罪。”
瞄了镇国卫统领一眼,北冥有鱼仅仅嗯了一声,全然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的意思。
而后,她转向雪麒麟。
“我约了你,你却失约。”她轻描淡写地问,“你该不会是忘记了吧?”
我什么时候约了她?雪麒麟顿时就是一呆,难道自己迷迷糊糊答应下来,然后又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