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怎么办?”
北冥有鱼放下茶盏,抬起视线,清透的视线凝聚于映着自己面貌的紫色双瞳之上。
这真的是自己吗?倒映之中,她惊觉自己的表情竟然有着几分懦弱。
“这里是我们的地方,我不容许他们在这里肆意妄为。”
羲和斩钉截铁地断言,淡然的脸上首次有了激烈的感情起伏。
渲染少女脸庞的感情并非生气,而是决绝。
“你还真敢说呢……”
北冥有鱼嗤笑一声。
她笑的不是羲和,而是她自己──永远只能委曲求全的自己。
“单凭你一个,要如何面对各大门派的人?”
北冥有鱼很想抛弃所有顾虑出手相助,可是现在的她已经不仅属于自己,还是属于在灵月谷之中静待她回去的无数弟子。
因为北冥有鱼是一派之主,所以她不能自私地为了一己之愿,而把灵月谷拖进万劫不复之地。
“更何况,你已经遇见过那丫头了吧?”
羲和愣了半晌,然后才出言试探:
“北冥姐姐,你是指‘天灾’吗?”
“嗯,就是那丫头。”
“看来北冥姐姐挺喜欢‘天灾’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羲和有点神色落寞。
然而,已经陷入讶异之中的北冥有鱼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为什么这么说?”
“你提到她的时候,嘴角若有若无地含着一丝笑意呢。”
是这样吗?北冥有鱼呆了一会儿。
“我知道‘天灾’来了,但是她不一定会与我为敌。”
“你认识她吗?”
“两面之缘。”
“那么你了解她吗?”
羲和轻轻摇头。
“不了解,只听说过一点。”
“那你如何肯定她不会与你为敌?”
“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北冥有鱼哂笑一声。
她觉得羲和有点天真了,竟然以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测作为行动准则。
“只要我不碰天璇宫的人,她应该会对我睁一眼闭一眼吧。”
这番话为北冥有鱼带来了惊讶。
她无言以对,因为她觉得羲和在很大程度上说中了。
在北冥有鱼的眼中,雪麒麟是会为自己所重视的人而发疯的──独闯天剑门一事就是最好的助证。
“所以我打算将天璇宫与其他门派分隔开来。”
“不碰天璇宫?”
“不碰。”
为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雪麒麟吗?北冥有鱼想要如此询问。
可是,羲和却彷佛看透了她的内心,在北冥有鱼问出口之前,就率先把问题给解答了。
“因为,天璇宫的少宫主救过我。我不是恩将仇报的人。”
“原来那时你是被齐老头的子孙给救下的。”
十年前的武妖之境试练,羲和一度徘徊于生死之间。当事救下她的,正是天璇宫少宫主。
“话说回来,那丫头已经不是天璇宫的少宫主了。”
“嗯?”
“自从齐归元那老头──”
北冥有鱼话才说到一半就吞了回去。老实说,她不想提起齐归元这个人。
那混账老头总把我当小女孩看!每当想起他对自己的态度,她就恨得咬牙切齿。
“救下你的人已经成为了天璇宫的宫主了。”她说。
羲和感叹地说:
“已经成了宫主呀……她还好吗?”
“你没有见过她吧。”
羲和不知道想着什么,怔怔地摇头。
北冥有鱼突然感到有点苦涩。武妖之境这个框架已经牢牢把羲和给束缚住了,让见救命恩人一面的空间都没有给她。
“回归正题吧……‘修罗儿’你又打算怎么对付?她可比雪麒麟难搞得多了。”
羲和没有回答。
她只是恬静而又坚定你注视着北冥有鱼。
北冥有鱼马上就意会过来了。她露出不知道好气还是好笑的表情。
“你这丫头是连我也给算计进去了?”
“我事先不知道‘修罗儿’会来。”
也就是说,她一开始并没有抱持北冥有鱼能够对付“修罗儿”的期盼。
“你应该也知道宗师之间是不会轻易交手的。”
“可是,你当时还是救下了我。而且你不用出手,只需让她知道你在这里就可以了。”
威慑吗?
“你真的有把握应付各大门派的武者?”北冥有鱼瞇着眼睛,“将他们杀死?”
这只是一种试探。北冥有鱼并不知道羲和打算怎么办。
如果羲和真的打算与武妖之境中的武者死战,最终受害的只会是武妖之境。
人懂得宽恕,但对象从来都不会是武妖。
──幸好,羲和的答案让她稍为心安。
“我没打算杀死他们。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只是想赶走他们。”
“你没有明白。”北冥有鱼皱起眉头,“被武妖驱逐,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屈辱,说不定比杀死他们更让他们难受。”
“如果他们真的因此再次涉足我们的故乡,我就再把他们赶走一次。”
“一次又一次?你要赶到何时?”
听见北冥有鱼的质问,羲和的目光流转起某种光芒。坚定的光芒。
“赶到他们不敢再进入武妖之境为止。”
她的声音凛然坚定得如同在山谷里回响的钟声。
神圣不可侵犯,没有可以置疑的余地。
羲和,你比我勇敢得多了……北冥有鱼勾起嘴角。
不过,北冥有鱼还有一件担心的事。
“你需要我的力量吗?”
羲和端起茶盏的动作顿时凝结。摇曳的烛火映得她的脸庞忽明忽暗。
她放下茶盏,脸上笑容绽放。
那是一个哀凄的笑容。
可是──
“它们把力量借给我的。”
她的语气之中却又夹杂着自豪与感动。
它们──武妖之境的武妖。
想必是武妖之境的武妖能够将力量借给她,而让她自豪的吧。
然而,这又预兆着将会有众多生命逝去。
“你将把它们也拖进即将开展的血斗之中吗?”
“它们已经身在其中了。”
“这样子值得吗?”
“没有值不值得,没有比自己所爱的事物更值得我们亲手悍卫了。”
那一定也是一种幸福吧?比起身不受己的自己要幸福得多了,北冥有鱼抬头望向天花板,直至张开的双眼变得干涸,她才收回视线。
“我该走了。”
北冥有鱼起身。
已经明白对方决心的当下,也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不多留一会儿吗?”
羲和跟着起身,作出了挽留。
北冥有鱼走了几步,才停下来回头看她。
“你有属于你的地方,我也有我该回去的地方。这样子的相聚原本就是……”
一种奢望──北冥有鱼用苦涩的语气作结。
羲和没有多说什么。
“北冥姐姐,你先等等。”
接着,她转身走到后屋。
当她再次来到北冥有鱼面前之时,手上多了一包东西,里面传出了白龙舌的香味。她把用油纸包裹着白龙舌花瓣递给了北冥有鱼。
“我知道你喜欢喝,拿回去吧。”
“谢谢。”
“这可能是最后的了。”
就在北冥有鱼伸手去接之际,羲和却又说了这么一句,让她已经摸上油纸的手掌凝于半空。
她是抱着必死决心的……理解到这一点,北冥有鱼微微失神。
“你该走了。”
“嗯……”
这才回过神来的北冥有鱼接下了羲和的心意。
走到门外的北冥有鱼再次停下脚步。
“我会一直留在我们的故乡,直到事情的结束。”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没有回身。
“但愿你能见证,并且明白到我们的决心。”
羲和的声音缠上了北冥有鱼的心房。
就算门已关上,将她们隔绝开来,北冥有鱼依稀仍能听见羲和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然后,她们就再也不奢求能够见到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