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之后,义云轩内。
余正堂陪苦余方丈和天河子道长闲话武林掌故。
三人言来语去,谈兴甚浓。
忽听门外道:“爹爹,孩儿可以进来么?”
余正堂看看苦余方丈,又看看天河子道长,二人均颔首示意,方才道:“蛟儿,进来吧。”
余蛟推门进来,身后随着东方昊。
余蛟道:“爹爹,二位大师,这是孩儿好兄弟,因仰慕二位大师风范,特求孩儿引见,冒昧之处,还望大师恕我年幼无知之罪。”
东方昊也硬着头皮依样葫芦,恭恭敬敬施一重礼,道:“晚辈东方昊,今日有幸一瞻二位大师高颜,了却了平生夙愿,便立时死了也再无遗憾。”
说罢又深深一揖。
这等阿谀奉承之词岂是东方昊所愿为,虽是鹦鹉学舌,此刻东方昊也羞得面红耳赤。
余正堂闻言,脸色甚是不悦,嗔道:“蛟儿,你怎的如此不知轻重,为父陪两位大师说话,你闯进来已是不该,却怎的又将不相干的人引来?”
苦余方丈道:“阿弥陀佛,余施主差矣,我辈乃为江湖中人,少年英侠愿多长些见识,多走动走动,焉能苛责。”
苦余方丈见过东方昊与卖命无常诸葛雄过招,遂道:“小施主,你那招空手夺白刃可飘亮得紧呢,非智勇双全者不能为之。”
东方昊道:“大师谬赞。”
苦余方丈道:“不必拘礼,落座吧。”
东方昊又深深一礼,道:“谢谢大师。”
余蛟道:“爹爹……”
瞧他表情似乎有许多话说,只是碍于众人面不便说,遂跨上数步,附在父亲耳边,以极细微的声音道:“爹爹,东方公子身中孤山圣女的冰蚕之毒,命已朝不保夕。他临终有个愿望,便是一睹当今第一武学宗师苦余方丈大师高颜。孩儿能不答允他么?”
余正堂也微声道:“他如何得罪了孤山圣女,落得如此下场?”
余蛟道:“说起来也不值,只因他与人争论当今武林第一宗师之类,才着了道。”
余正堂道:“怎么争论来?”
余蛟续道:“自来开封途中,东方公子与山西大同府华家庄华氏兄弟相遇,提起龙凤双珠,那华氏兄弟将阎罗老祖的阎罗八式吹嘘得神乎其神,道是当今武林包括少林寺苦余方丈和武当山天河子道长,都未必能在他手下走上三招。东方公子气不服,极赞少林寺地狱神功,还道当年大悲禅师败于敌手,只因修炼不精之故,若是苦余方丈的地狱神功嘛,只运到第十三层便有胜算。”
余蛟喘了口气,又道:“如此二人各持己见,争论不休,终于动了拳脚。岂料那孤山圣女听见了,却站在华氏兄弟一边,也不问青红皂白,便以冰蚕飞虻袭击了东方公子。爹爹,你说冤不冤?”
苦余方丈和天河子道长功力何等深厚,父子俩说话声音再细微,也是听来如撞钟。
苦余方丈初时大为不快,心道大庭广众之前,余氏父子却说悄悄话,成何体统。后来听到论及自己与阎罗老祖的武功高下,自然大感兴趣。又听东方昊将地狱神功贬低阎罗八式,脸上虽无得色,心中却也受用之极。
又暗暗对什么华氏兄弟、孤山圣女生了轻蔑之意,心道这些无名鼠辈,只会拍阎罗老祖的马屁,不过是井底之蛙而已。
心中这样想,嘴上却道:“年纪轻轻,不多学些真功夫,却议论长辈武功高下,吃些苦头,也好记住前车之鉴。”
那余蛟睁圆了眼睛,满脸均是惊讶之色,道:“苦余方丈大师都听到了么,果然神功盖世!”
苦余方丈道:“雕虫小技,何足道哉。”
余正堂忙道:“我这孩儿,都教她娘骄纵坏了,品行顽劣之极。失敬之处,万望二位大师海涵。”
天河子道:“年轻人心直口快,也不为过。余大侠倒不必过于苛责,方丈以为然否?”
苦余方丈道:“道长所言极是。”
天河子轻叹一声,悠悠道:“只是这位少侠所中冰蚕之毒非同小可,似有性命之忧。哎,西湖孤山圣女忒也霸道了些。”
余蛟道:“道长,有道是有阴便有阳,有天便有地,有毒药理应也有解毒之药,世间万物莫悖此理。这冰蚕之毒再霸道,竟无解救之法么?”
余正堂斥道:“小孩儿家高谈阔论,岂非班门弄斧!”
天河子却道:“令公子所言本不悖理,然则冰蚕之毒确属罕见,那孤山圣女也以此独门暗器为傲,非她独门解药,恐没有第二条生路。譬如贫道所炼归魂丹,虽可祛百毒,却独于冰蚕例外。不过,依贫道之见,那孤山圣女并非要将这位少侠置于死地而后快。年轻人缺乏江湖历练,言语莽撞自也难免,道个歉也就是了。如此贫道不信孤山圣女铁石心肠,竟不赐解药。”
余蛟道:“东方公子最是仰慕苦余方丈大师……和天河子道长……”
别人听来这“天河子道长”显然是硬拽上去的。苦余方丈和天河子道长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当这二人的面只称赞一人,显然等于在贬低另外一人。
天河子道长见自己的名字提得勉强,自是着恼,遂冷哼一声,脸上气色甚是难看。
余蛟续道:“有人诋毁苦余……二位大师,东方公子自不肯等闲视之,他又是天生的牛脾气,要他向孤山圣女讨饶却是死也不肯的。”
苦余方丈只道天河子见人赞美自己心存嫉妒,对他早已不满,遂道:“这位小施主的一身铮铮铁骨令老衲敬佩得紧,我辈江湖中人,宁折不弯,当如是也。道长以为然否?”
这句话显见是讥讽天河子贪生怕死。
天河子闻言脸色更加不悦,道:“苦余方丈乃佛之大家,该不会将这位少侠往绝路上送吧。”
苦余方丈手捻佛珠,默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那冰蚕之毒虽异于百毒,却并非如天道长所言无计可施。以老衲修为摧之,令这位小施主起死回生,又有何难?”
天河子道长只是冷笑,并不答话。那意思明显之极:我天河子都难有胜算,不信你苦余有此通天之能。
苦余方丈显见已被激恼,沉声道:“小施主,你过来,待老衲给你祛毒。”
东方昊道:“晚辈不愿累及大师,大师好生之德,晚辈心领了。”
说罢转身就走。
那浪子余蛟见状心中焦急,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倒并非东方昊有意使诈,依他性情,确乎不愿意受人半点恩惠。
但要说穿,又等于出卖了余氏父子和天河子道长。再者大家设套要苦余方丈钻,虽有失男儿光明磊落,却是事出无奈,只为救自己性命。
左右为难,心道一走了之。
苦余方丈自非易与之辈,初时还心存芥蒂,只恐着了别人的道儿,后来察言观色,见东方昊确乎诚惶诚恐,无丝毫作假之态。一时争强好胜之心大盛,岂能教天河子小瞧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团红影忽来闪去,苦余方丈早将东方昊拖了回来,待看清时,早又原位而坐,只是身前多了一个东方昊。
就连天河子道长都是咄咄称奇。
苦余方丈十数年未履江湖,地狱神功练成,却未曾一试锋芒。堂堂一代宗师,自不能如寻常练家子逢人便比武叫阵,故虽有意与天河子一较高下,却难以启口。
正好为东方昊祛毒,既救人一命,又以神功压倒天河子,如此一箭双雕,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此刻他有意炫技,故也不回避,就在义云轩为东方昊疗毒。
苦余方丈运功的手法,确乎不同凡响。只见他右掌按于东方昊后背第十四椎下的命门穴上,左掌却在空中往复虚劈,只一盏茶工夫,东方昊头上已蒸出丝丝白气。
东方昊感到忽冷忽热。
天河子道长自然知道,正是苦余方丈的纯阳至刚的真力与苦寒的冰蚕之毒在激烈交战。
东方昊初时只觉得胸腹间刺痛,两股激流相撞,体内忽冷忽热。
到得后来,似乎只余一股热气,这股热气越涨越大,越来越热,犹如满锅蒸汽没有出口,直要裂腹而爆。蓦地,前阴后阴之间的会阴穴上,似乎被热气穿破了一个小孔,登时觉得有丝丝热气从会阴穴通脊椎末端的长强穴而去。
人体会阴、长强两穴相距不过数寸,但会阴属任脉;而长强属督脉,两脉的内息绝不相通。
东方昊体内本就有南宫南风数十年功力,然则却是武当派的至阴至柔内息,加之被一葫芦归魂丹培厚了冰蚕寒毒,自然形成了无法宣泄的一股巨大浊气,又在苦余方丈纯阳至刚的内息催逼之下,交拼撞击,竟在危急中自行强力冲功,替他打开了任脉督脉的大难关。
这内息一通入长强穴,登时自腰愈、阳关、命门诸穴一路沿脊椎上升而达顶门的百会穴。如此内息在体内沿各个大穴往返一周,东方昊虽燥热难耐,却也四肢百骸极是受用。无意之中一张口,一股腥臭的污血狂喷出来,人也随之伏于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