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雪翡诚惶诚恐。
她不知道辜长思究竟有没有生他的气,或者是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屑于生她的气。
温雪翡抿唇,余光瞥到面目平静的辜长思,自觉可能是第二种。
而这厢,十五还在讲述着。
原来,辜长思不只专门打造了往生殿,供奉长明灯,也不只亲自刻录下了战死将士的名字,还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来此为将士们诵念抄写往生咒,以此好让他们早日灵魂安息。
不论辜长思于外人如何冷漠,但他对待这群为国舍了性命的将士们却是给予十足的诚意和尊重。
温雪翡能从十五的话里感受到,他对辜长思的崇敬和感激。
于此,她的头埋的更低了。
她竟然怀疑为将士们做了这么多的辜长思,会不顾念一个孩子的心情。
可眼下又能怎么弥补?
辜长思连道歉的机会都不给她。
一时,温雪翡愁云满布。
而小月饼的声音由远及近。
“雪翡姐姐,冷冷的漂亮哥哥,十五哥哥,你们怎么这么慢啊!”
“我娘给你们做了好多咸萝卜馒头呀,说是要谢谢你们,快进来吃呀!”
小月饼的小脑袋从有些破旧的小木门里探了出来。
圆圆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天真烂漫,懵懂可爱。
任谁…都不忍心破坏。
温雪翡脑海里不自觉又钻入了小月饼先前的话。
“……爹爹对小月饼可好了,世界上对小月饼最好的就是爹爹了……”
“爹爹每次回来都会给小月饼带可多可多好吃的了,还会让小月饼骑马马,那个时候,我就比十五哥哥高好多好多,可好玩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爹爹还会给小月饼扇扇子,抓蚊子,还有还有小月饼每次犯错,娘亲要罚我抄大字,爹爹半夜都会趁着娘亲睡着,偷偷帮小月饼抄大字……”
小月饼的爹,确实是那位“袁北牛”。
十五在发现他爹在金箔片后,没几日,便也发现了小月饼爹的名字。
一时他越发哽咽难受,但他知道天真烂漫的小月饼更是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回去之后,他便这件事同自家母亲还有小月饼的母亲交代了。
以此,也知道小月饼的母亲同他母亲想法一致。
这样的噩耗,先瞒着小月饼,等她大些再慢慢告诉她。
所以,十五这几日才会突然消失。
这是为了替自己的父亲和小月饼的父亲刻录金箔片,诵念往生咒超度。
十五知道小月饼粘她,还留了个心眼,说自己觉得南华寺的南佛院更好玩些。
若是小月饼真跟来南华寺了,自然也会去南佛院找他。
未曾想,可能冥冥中有所注定,他二人还是在北佛院相遇了。
领错路的温雪翡听到这,眼里含着几分歉意,同十五道了原委。
十五却摇摇头,没有怪温雪翡。
只看着不远处蹲在原地画圈等他们的小月饼,轻声道。
“兴许是袁伯伯想小月饼了。”
闻言,温雪翡眼微红,轻轻别过脸,而她却一时忘了…她身后还有个辜长思。
眼泪已然在温雪翡眼里打转,可她看着辜长思淡漠的脸,却有些哭不出来。
可能是被辜长思的气息冻着了,又或许是她不想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哭吧。
但生生憋泪又是难受,难受到温雪翡鼻子都红了。
温雪翡不确定辜长思眼里有没有她,只知道他眼神平视着前方。
在温雪翡鼻子红的瞬间,辜长思长腿一迈,越过了温雪翡,往前走了去。
温雪翡愣了愣,但憋住的眼泪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落下了。
至于辜长思为什么忽然走到她前面去了。
温雪翡想,大概是她当时的模样有些丑吧,不堪入辜长思的眼。
小月饼的母亲可能没想到送自己闺女回来的是如此两位贵人。
她怀里用灰布装着的咸萝卜馒头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的烫手。
甚至在看清两人模样之时,她已然放在了自己的身后。
只是小月饼却没明白她娘亲的窘境。
“娘,娘,你刚刚蒸好的馒头呢。”
小月饼娘亲急急掩饰:“这…我去沏杯茶……”
小月饼眼尖,一把握着自家娘亲藏在身后的手:“娘,你怎么把馒头藏在身后啊,还有沏茶,沏什么茶,我们家连茶杯都没有。”
说话间,小月饼娘亲面容一下子通红,似乎显得更为窘迫。
温雪翡眼角红意稍退,笑着上前道。
“袁夫人不必如此,小月饼路上夸了你一道厨艺,雪翡早就饥肠辘辘,盼望已久,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尝到袁夫人的手艺呢?”
小月饼娘亲乍闻“袁夫人”三个字,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这般乡野村妇,哪被人如此尊称过,小月饼娘亲瞬间受宠若惊,看着跟前宛如仙女下凡般的温雪翡,摇摇头道。
“使不得使不得,什么荣幸不荣幸,不过是些粗糙过活儿的技艺罢了。”
“……姑娘,莫要嫌弃才是。”
话音落,小月饼娘亲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身后的馒头拿了出来。
几个又大又圆的白面馒头赫然印入温雪翡眼里。
但这手艺确实算不得多好,也不过是勉强入眼。
配着那灰布,还显得有些寒碜。
而温雪翡却是丝毫没露出嫌弃,从头到尾的眼神都是带着欣赏,且好似是真心的欣赏。
“怎么会嫌弃呢?这馒头一看就用料扎实,十分好吃的样子。”
话音落,小月饼娘亲发窘的心稍微好受了些。
然后…眼巴巴地看向了另一位同行而来的贵人。
温雪翡视线也跟着移了过去。
看着宛若浸在寒潭,如天上星般谪仙人物的辜长思。
再看看那朴实的大圆馒头。
怎么看怎么不像辜长思会吃的东西。
但温雪翡又不想拂了小月饼娘亲的心意,插话解围:“袁夫人,我这人贪吃,这些馒头不若都给我吃好了。”
“你们可别跟我抢哦。”温雪翡余光瞥了眼辜长思,意有所指。
她刚刚有好好看过,三个馒头而已,虽然她胃口不大,一顿最多一个馒头,但慢慢吃,还是能吃下去的。
温雪翡觉得最能让做饭人感到开心的,就是当着ta的面,把ta所做的食物吃光,所以,她一会定然把这三个馒头吃的渣滓都不剩。
哪知,小月饼娘亲神情却有些古怪:“温二小姐,您确定?”
温雪翡没做他想:“自然,我现在肚子已然咕咕叫,三个都不够我吃的,一会定会吃的干干净净。”
她为了宽慰小月饼娘亲,又是进一步给了言语保证。
闻言,小月饼娘亲古怪神色稍退,取而代之的是欣喜,她空出一只手,指着不远处飘着热气的灶台道。
“那敢情好,我就怕不够,还蒸了三十几个。”
温雪翡笑意顿僵。
立在一旁的辜长思唇微抿,几息后,微有上翘的弧度。
……
但看着小月饼娘亲希冀的眼神,温雪翡只得硬着头皮承下,先把她手里的三个解决掉。
至于灶台上的三十多个…她只能扛回家了。
温雪翡伸手去拿小月饼娘亲手里的灰布。
可她刚一接手,立马手就颤了颤,松开了,嘴里发出一声“嘶”。
原来,小月饼娘亲手里的馒头也是刚从蒸笼里拿出来的,但小月饼娘亲出身农家,皮糙肉厚,早已习惯了滚烫的馒头。
但温雪翡却不然,肌肤娇弱,根本受不得烫,这一接手,直接没稳住,松了开去。
温雪翡松手的瞬间,眼神划过几分懊恼。
完了完了,糟蹋袁夫人心意了。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却好似凭空出现般,托住了往下掉的灰布,里面装着的三个白面馒头,只在一瞬间便停留稳当。
温雪翡还未反应过来,被灰布包裹的馒头,已然十分稳当地落在她手里。
而出手相助的那人,从头到尾眼神皆是平静冷漠,好似根本想不到他会出手相助一般。
温雪翡回神后,有些惊诧地瞥了眼旁边立着的辜长思。
……辜长思为何帮她?
身后的十五却是反应过来,同温雪翡小声咬着耳朵。
“温二小姐,看来辜世子不喜浪费粮食,听闻行军打仗,比的就是烧钱烧粮食,所以将士们平素都不喜浪费,一会那些馒头,你若吃不下,也得千万带走,回去分发才是,不然,辜世子定然不太高兴的。”
十五年纪不大,感知倒是敏锐。
他能感觉到,温雪翡有些怕辜长思不高兴,有意提醒道。
温雪翡一听,心头一梗。
看来她今日注定要成为馒头搬运工了。
不过……
温雪翡垂眸看了眼手里灰布拖着的馒头。
心道奇怪。
不过短短几息,这馒头怎么不烫了?
仿佛刚刚的烫感是她的错觉。
而不远处,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重离和呆鹅倒是明白。
也…好像有点不太明白。
呆鹅摸摸头,眼底茫然:“辜世子为何如此浪费内力去给几个馒头降温?”
重离嘴角噙笑,十分满意:“那当然是怕烫着……”
“哦!我知道了!”
“辜世子也想吃这馒头,但被温二小姐抢先截.□□二小姐也是心黑,三十多个馒头,竟然想独吞,半口不给辜世子留,难怪辜世子动了气性,浪费内力也要给馒头降温,就是为了温二小姐吃口热乎馒头。”
话音落,呆鹅盯着不远处的馒头还咂摸了一下嘴。
这要是热乎馒头,指不定有多好吃呢。
看着自家属下眼里的笃定,和对馒头露出的几分蠢蠢馋意。
重离:……
放弃解释。
日头偏西,天色渐晚。
半道,温雪翡忽然想起自己把绿芙给忘了,她来这都没同温家人报备,得早些回去才是。
不过,事实上,温雪翡也并未能如愿地早归。
中途出了一个事。
那就是……
小月饼和十五要定娃娃亲。
这是其实早就应该办了,瞧小月饼和十五的名字,便能感受出来,两家早有结亲的意思。
毕竟,月饼和十五都代表着中秋团圆。
但眼下两家前后脚丧失了顶梁柱,这娃娃亲没个男性长辈主持,倒也只是个口头形式,算不得正式。
辜长思的身份,小月饼的娘亲和十五的娘亲很快都知道了。
她二人面对辜长思越发惶恐,可又觉得辜长思的身份极其合适。
毕竟他是她二人丈夫的顶顶头最大的上司。
但若是让辜长思来主持两人的娃娃亲,这两位当娘的都觉得是高攀。
二人关着门在屋里商量了一阵,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放弃。
一来,确确实实是妄想,他们这般人家,辜家的麒麟子怎么会降格身份做这样的事。
二来,她二人看辜长思第一眼,就觉此人冷漠异常,不好亲近,还是不要碰一鼻子灰,给自己找没脸的好。
但她二人没想到,她们这番商量被小月饼偷听了去。
小月饼转身立马欢欣鼓舞地去寻辜长思,说她娘说,辜长思可以替她主持娃娃亲。
当时的场景……
所有人都在院子里。
两位夫人在厨房忙活,十五挑着水刚回来,而温雪翡正努力地啃着她的三十多个馒头。
听见小月饼同辜长思说的话,所有人动作维持原样,表情却是愣住了。
辜长思是何许人?
大燕第一世家辜家的天骄麒麟子!
让他去主持两个乡野儿童的娃娃亲?!
这话任谁说出去,都会被笑骂,编个谣言都不会往靠谱的编。
然而,就是这般像谣言的事。
辜长思,答应了。
所有人,除了小月饼,兴许都没想到辜长思竟会答应。
温雪翡更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不远处的辜长思朝着小月饼的娘亲走去。
院子不大,能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原是在询问娃娃亲的流程。
那般严肃的模样,显露出了他是在认真对待。
……
温雪翡似乎都还没回过神来。
总觉得辜长思做这样的事,像是仙人下凡般,有些违和。
但既然事已至此,温雪翡定然是要参加完小月饼和十五的娃娃亲仪式再离开的。
而且,她也想送他们一份祝福礼物。
眼下,温雪翡正坐在离小月饼家不远一座凉亭里,一只手里拿着十五给的雕刀,一只手举着一块瘦长形短木。
十五是用雕刀在金箔片上刻录名字。
而温雪翡则是要在短木上刻画小月饼和十五的模样。
木雕,这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技艺。
有被大厨房刘嬷嬷的媳妇儿的小侄儿边上的大黄狗认证过的技艺。
温雪翡并不是一块读书的料。
幼时,当姐姐已经能把《三字经》倒背如流的时候,她才堪堪认识三字经三个字。
琴棋书画,也是被批判地一窍不通。
教导她的夫子们,几次欲摔门而出,多少金银都留不住。
幼时的温雪翡早早便感受到了嫌恶。
那些来自夫子们眼里的嫌恶。
在夫子们的眼里,她仿佛就像她手里的短木一般,是一个榆木脑袋,怎么都教不会。
小雪翡虽然被温父温母宠爱长大,但并不是骄纵任性的性子,反而十分懂事。
她见夫子嫌自己笨,即使那会她才不过几岁,也起早贪黑地学习着,熬夜背书是常有的事。
只是她真的不通此道,勤勉也打不过,再加上有个惊才绝艳的天骄姐姐。
小雪翡再勤勉,连温胭脂的一根小手指头都比不上。
对比之下,夫子们只会对小雪翡更多嫌恶,一个连勤勉都救不了的榆木脑袋,朽木不可雕也。
少年时的自尊心,薄薄如纸。
小雪翡再怎么乐观开朗,心里也会堵挺难受,偶尔有那么几次没受住,被夫子当场劈头盖脸一顿责骂,还是十分有文化地不带脏字的骂。
最过分的一次,是有个夫子说。
“你这般水平,便是老夫骂你,你也听不懂吧。”
小雪翡当下脸涨通红,羞愧难当,浑身宛若蚂蚁在爬,身边同学更是轰然大笑,那一声声尖锐的笑声,仿若尖刀一般扎在小雪翡的心上。
但即便如此,小雪翡也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掉眼泪。
只是默默收着自己的书包,遵循着最后的礼仪,同夫子颔首别过,然后默默地回到自己的院落。
关上门,躲进被子里,呆了很久很久,久到第二日被褥已然半湿。
可就算这样,那个时候的小雪翡也没打算放弃。
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温雪翡眉心稍顿,眸子轻轻闪了闪,些微痛苦难言划过。
过了会,她吸了吸鼻子,阻止了自己再继续往深处回忆。
嘴角也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好在,她还会雕木雕,虽然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技艺。
但却是她擅长的。
在擅长的领域里,她不会再有那种被人戳着脊梁骨的生疼,不会再被人嫌恶,不会…变成一个榆木脑袋。
虽然没有鲜花和掌声,但也不再会有谩骂和指责。
温雪翡好似在寻找一种心灵的慰藉。
雕木雕的行为,在她眼里是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存在。
不是消磨打发时间,而是一种心灵上的沉淀以及…对自我的认可。
她也确实慢慢静下了心,认认真真雕刻着小月饼和十五的木雕。
温雪翡确实在这一道上极有天赋,没过多会,便出落有了大致模样。
只见泛黄的木雕上,一男一女,两个小孩牵着手,彼此微笑着看着对方。
木雕雕刻地极为细致,能看出雕刻者的精妙水准,同时也能雕刻者的用心。
两个小孩的神情仿若活灵活现,灵动绝美,扑面而来。
这除却雕刻者本身技艺超绝外,更是因为雕刻者有用心捕捉他们最美好的一面。
又过了些许。
温雪翡刻下最后一笔,收起雕刀,她抬手擦了擦额尖的细汗。
想着一会小月饼和十五看到木雕的神情。
小月饼可爱的圆圆眼定然瞪得更圆了,然后发出“哇哇”的感叹。
温雪翡会心一笑,赶忙朝着小月饼家走去。
娃娃亲的仪式也是需要亲朋好友见证的,温雪翡回去的时候,院子没人,小月饼的娘亲和十五的娘亲都去请亲朋好友了,而小月饼和十五也不知去哪玩耍了。
辜长思…更是有些神出鬼没。
温雪翡把雕好的木雕放在桌上,事出突然,她也没准备礼盒,就这么光秃秃地把木雕放在那有些怪异。
温雪翡想了想,决定去看看这附近有没有礼盒卖。
临走前,她把在木雕背后,贴上了“温二所作”四字,若是提前被小月饼发现了,也能知道是她送他们的礼物。
不过温雪翡刚没走出几步,忽然想到自己钱袋子落内屋里了。
又是急急地往回赶。
但她刚一到门口,忽而听到一道尖酸刻薄的女音道。
“桌上这是什么?”
“一个破木雕?!”
“嗤,寒碜玩意。”
温雪翡把着门的手忽而顿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合一。
今日份更新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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