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这次好苗子特别多!”桑灵溪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半天,什么陈家的变异灵根小少爷啊,什么许家的天灵根大小姐啦,秋雨桐望着他的嘴唇开开合合,心中还是一片茫然,整个人都木木的。
渐渐地,桑灵溪也说不下去了,他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把秋雨桐扶起来:“行了,不说这些了。不管怎么样,先起来吧,怎么样?走得动吗?”
“……嗯,还行。”秋雨桐心里一团乱麻,在桑灵溪的搀扶之下,才勉勉强强站了起来。
他刚刚站起来,便觉得两条腿直发软,忍不住又要往下跪。
桑灵溪赶紧一把拽住他:“哎,你慢一点!”
“我,我怎么站不住?”
“这是正常的,你这具身体这么多年没动过,不要着急。”
两人折腾一番,终于出了灵池,旁边的架子上面搭了几件衣裳,桑灵溪随手扯了件白袍下来,扔给秋雨桐:“穿这个吧。”
秋雨桐努力活动着僵硬的胳膊,笨手笨脚地穿衣裳系腰带,桑灵溪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一道传讯灵符,“嗖——”一声放了出去。
淡青色的烟花漫天绽放,桑灵溪望着那朵烟花,感叹一般摇了摇头:“这下子,掌门师兄和二师兄可要高兴坏了。唉,一晃就这么多年了……这段日子我给你输灵力,你一点反应也没有,我都觉得没什么希望了。”
秋雨桐心中感激,点头道:“三师兄,谢谢你。”
桑灵溪随意地摆了摆手:“你我百年的师兄弟,说这些作甚么?”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回到了秋雨桐的飞来阁。飞来阁位于飞来峰峰顶,地势极其险峻,里面十分幽静,只有一个十一二岁的洒扫童子,他呆呆望着二人,似乎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桑灵溪扶着秋雨桐在床边坐下,又拿了面铜镜给他:“照照呗。”
秋雨桐拿起铜镜,迟疑了一下,才抬眸望去。
光滑的镜面里面,映出的是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孔,肤色雪白,眼珠漆黑,唇色浅淡,和当年的他一模一样。秋雨桐愣愣地望着铜镜,过了许久,又十分勉强地笑了笑,左嘴角果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梨涡,这是重生那具身体没有的,他当年很嫌弃这个梨涡,觉得有些孩子气,有损师尊威严,所以尽量不笑。
“怎么样,还不错吧?你还嫌矮,其实也就比我矮了那么一寸,跟你重生那具身体差不多高。”桑灵溪笑道,“依我说,简直和你以前一模一样。”
“嗯,一模一样。”秋雨桐放下镜子,又想了一会儿,才抬头望向桑灵溪,“三师兄,我那小徒弟……”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欣喜的温润声音打断了:“雨桐,你醒了。”
“掌门师兄?”秋雨桐微微一愣,赶紧抬头望去,只见徐冬青推着谢晚亭的乌木轮椅,缓缓进了门。
谢晚亭为人沉稳,不像桑灵溪那么咋咋呼呼,但此时也满脸笑容,和平日的淡定神色截然不同:“唉,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徐冬青比当年略成熟了一些,眼神带着隐隐的温润光华,显然已经迈入了修道之途,他笑着跟秋雨桐打了个招呼:“秋峰主,你可算是醒了!”
白寒渊抱着长剑,跟在二人后面走了进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秋雨桐一番,点头道:“不错。”
秋雨桐感激道:“掌门师兄,二师兄,这些年……真是让你们费心了。我,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谢晚亭感慨地望着他,又轻轻摇了摇头:“唉,行了,说那些做什么。你这身子现在还虚得很,得好好养养。冬青,待会儿把我上次采的那棵雪参,熬一熬送过来。”
徐冬青点头道:“是,掌门师尊。”
白寒渊也道:“好好喝药。”
“嗯,这次我一定好好喝药。”秋雨桐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他从小就十分怕苦,最讨厌喝药,经常偷偷把药倒掉,但这种时候,可不能再任性了。
桑灵溪打趣道:“哟,小师弟也肯喝药了?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几个人乱七八糟地聊了一会儿,秋雨桐才犹犹豫豫道:“掌门师兄,我之前听三师兄说,是你找到的我……可是,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跳下了断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你多嘴。”谢晚亭瞪了桑灵溪一眼,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唉,雨桐,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的身体……受了很大损伤,魂魄非常不稳定,我怕你魂飞魄散,便用《灵台涤心曲》安抚着你。这曲子能涤荡心境,让人忘却曾经的痛苦,或许正是这个缘故,你才忘了那段事情。不过,这也没什么,有时候,忘了反而是件好事。”
“掌门师兄,我,我真的挖了霄儿的魔丹?”秋雨桐哑声道。
谢晚亭蹙起眉头,又狠狠瞪了桑灵溪一眼:“他才刚刚醒来,你跟他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桑灵溪讷讷地摸了摸鼻子,没敢吭声。
“雨桐,事情是这样的,当时……”谢晚亭避重就轻地,把当年翠微寒潭发生的事情,重新讲述了一番,最后柔声安慰道,“你那徒弟是个魔物,你有你的难处,这件事没人怪你。”
秋雨桐愣愣地听着,脑子里乱得厉害,一颗心渐渐沉到了水底,又苦又涩,又冷又沉。
连掌门师兄都这样说了,他真的……真的挖了陆霄的魔丹?
他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那是他的小徒弟,这,这怎么可能呢?
可是,事情明明发生了。
桑灵溪看着他的样子,赶紧把话岔了开去:“对了,陈朝那边……”
秋雨桐回过神,忍不住站了起来:“对,对,还有人间界那边……”
谢晚亭安慰道:“雨桐,放心吧,陈朝那边的事情,寒渊已经办妥了,他重新扶了一个陆家的宗室子弟上去,又让陈大人许将军他们好好辅助,一切都很顺利。陈朝原本就国库充盈,四方安定,这些年我们一直盯着,没出什么问题。”
白寒渊言简意赅道:“根基不错,没有问题。”
“哦,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秋雨桐喃喃道。
按理说,他应该松一口气,可是心底却莫名一阵空落落的,这么多年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似乎大家都过得很好,可是他的小徒弟,就……就这样了吗?就沉在翠微潭底了?
谢晚亭柔声道:“你如今刚刚醒来,身子还很虚弱,不要胡思乱想。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每天好好修行,按时喝药,把这具身体的根基打好,这才是最重要的。你明白吗?”
秋雨桐默然地点了点头,谢晚亭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又把身边的素尘、凝雨两个童子留下来照顾他,这才离去。
……
山中日月长,更梦白云乡。
不知不觉间,距离秋雨桐醒来,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这一天,他结束了两个时辰的打坐,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这段日子以来,他每天认真地打坐、修行、练剑,早晚都坚持喝一碗苦药,这具身体资质极好,再加上体内丰沛的灵力,进步十分快。他琢磨着,再过一阵子,自己就可以上问剑崖,感悟剑意,结成元丹了。
他已经想好了,就按掌门师兄说的,好好修行,好好喝药,努力结丹。
但是,秋雨桐还有个重大的决定,并没有跟谢晚亭说。他暂时不想飞升了,他想留在这个地方,帮陆霄好好看着大陈朝,等千年之后,血狱秘境再开,他要去寒潭水底看看……看看他那小徒弟,哪怕只是一堆白骨。
他知道,身为修道者,这种执着其实非常不妥,可是,可是他真的没有办法……他挖了小徒弟的魔丹,把他抛弃在那种地方……他又怎么能,怎么能自顾自地证道飞升?
这些有违道心的想法,秋雨桐从来没有跟谢晚亭提过,谢晚亭见他日日认真修行,进步神速,倒也十分欣慰。
只是这位掌门师兄十分细心,似乎也发现了秋雨桐郁郁不乐,便常常劝他收个新徒弟,也好排解忧悒,桑灵溪更是经常跑来飞来峰,眉飞色舞地跟他说这次选拔大会,又有多少多少好苗子。
秋雨桐不好意思拂了师兄们的好意,便答应在选拔大会的时候,去掌门师兄的云霞峰看看。
其实,他已经没有收徒的打算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法再教一个徒弟出来了,那十几年间,在陆霄身上,他已经把所有的心血都耗光了。
但是,既然答应了掌门师兄,他怎么也得去看看。
而今天,正是选拔大会的日子。
“唉。”秋雨桐轻叹了一声,随手披起一件素白锦袍,驾起天照云海,便往苍龙雪山的主峰,掌门师兄的云霞峰去了。
苍龙雪山共有四座山峰,也被称为“四圣山”,其中,飞来峰最高最料峭,傲雪峰最偏远最冷清,翠屏峰最苍翠最灵秀,而主峰云霞峰则最为巍峨,坐落在苍龙雪山的正中间。
此时此刻,云霞峰前殿的青石广场上,已经熙熙攘攘地挤满了数百名少男少女,全是前来拜师的各大家族子弟,不时低低议论着。
“不知道会不会选中我啊,紧张死了。”
“我想拜谢城主为师,或者白峰主也行!”
“哟,你还挑三拣四的,不如回家做梦吧!”
“哎,你们知不知道?听说这次,秋峰主也会收徒!”
“秋峰主要收徒?别是骗人的吧!他拔出天照云海之后,回来就闭关了,据说是在领悟天照云海中的剑意,这些年都没露过面。”
“说不定他已经突破了,所以才想出来收徒……”
秋雨桐不想惊动旁人,悄悄驾着天照云海,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前殿和广场上都吵吵闹闹,他实在提不起兴致去凑热闹,便在后殿外面找了一处小小的观云台,盘膝坐了下来,抱着天照云海,静静望着山间云起云散。
千百年来,苍龙雪山的云海,每天都在变幻,可似乎又从未变过。此时此刻,远处的傲雪峰、翠屏峰、飞来峰,都在厚厚的云层中若隐若现,仿佛批着白纱的神女,朦胧神秘,高不可攀。
秋雨桐小时候,经常在这个观云台上看云,那个时候,他总能从那些变幻莫测的云彩中,看出一些有趣的故事,可是此时此刻,云彩虽然还是那样,可是心境却已经全然不同了。
他觉得很累。
“你,你手里的是……天照云海?!”一个惊讶的声音,打断了秋雨桐的思绪。
他微微一惊,而后回头一看,只见一名身着墨蓝色锦衣的英俊少年,正呆呆望着他怀里的天照云海。
这少年的面相十分陌生,秋雨桐不由得有些疑惑:“你认识天照云海?”
“论剑谱上写的明明白白,天照云海,剑长三尺五寸,剑身作天青雾色,剑鞘作苍蓝玄色,剑柄有祥云纹路……”锦衣少年说起天照云海,简直滔滔不绝,满脸都是崇拜之色,“众所周知,秋峰主在血狱秘境之中,在翠微寒潭湖底,亲手拔出了这柄绝品灵剑,轰动了整个修真界。”
他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忽然顿了顿,又有些犹疑地问道:“对了,我还没问呢,这天照云海怎么在你手里?你是谁?”
他一边说,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秋雨桐,显然并没有把眼前这个苍白单薄又极其漂亮的人,和传说中拔出天照云海的“飞来峰主”联系起来。
秋雨桐不想和他多说,淡淡地转过眸子,望着山间起伏的云雾。
少年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道:“你长得这么好看,是不是秋峰主的……咳咳,那个。”
他最后两个字说得含含糊糊,秋雨桐没听明白,只听见“秋峰主”三个字,以为少年已经认出了他,便轻轻点了点头。
“还真是啊?”少年瞪大了眼睛,神色一瞬间有些复杂,而后又十分不屑地撇了撇嘴,“咳咳,那个啥,炉鼎……是不能做奉剑之人的,这不合规矩。”
他嘀嘀咕咕的声音很小,秋雨桐没听清楚,只觉得心中一阵烦闷,不想和他多说,便道:“你是来参加弟子选拔大会的吧?选拔大会在前殿广场上进行,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还是过去吧,不要错过了。”
少年傲然道:“我想要拜的师尊,不在那边。”
秋雨桐有些迷惑,他的三位师兄,全都在前殿里啊。
少年盯着他,眼睛忽然微微一亮:“对了,既然他让你保管天照云海,你是不是……很受宠?”
秋雨桐有些莫名其妙,什么保管天照云海?什么受宠?是说师兄们很关爱他吗?应该是吧。
他眨了眨眼睛,点头道:“嗯。”
“我猜也是……”少年一边嘟哝着,一边翻着腰间的乾坤袋,掏出厚厚一叠银票,硬往秋雨桐手里塞,“这些是我娘让我带来的,全都给你。你能不能,帮我引见一下秋峰主?”
秋雨桐疑惑道:“引见……谁?”
“怎么,不愿意啊?嫌少的话,我还有灵石。”少年似乎有些不高兴,可是看着秋雨桐的脸,语气又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几乎是语重心长了,“你现在虽然很好看,很得宠,但是应该也知道,以色侍人是做不长久的,早晚都会被抛弃。你要是聪明的话,就趁早为自己做打算,多攒些银子。”
秋雨桐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你到底在说什么?”
少年的神色有些不耐烦,可是看着那张雪白的脸,又实在发不出火来:“别装了,你刚才不是都承认了吗?我说了,只要你肯帮我引见秋峰主,这些银子都是你的。”
他看着秋雨桐迷茫的神色,抿了抿唇,忽然又道:“而且,这次你帮了我,以后等我有了修为,就算他不要你了,我也会……好好待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秋秋:???啥意思?
霄霄:!!!真当我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