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1 / 1)

好冷……好冷……

下雪了?

人间界的雪,就是这样的?

像鹅毛一样轻柔,飘飘扬扬,漫天洒落。

秋雨桐左手提着一盏碧纱灯笼,右手拿了串晶莹红润的糖葫芦,十分新奇地仰望着漫天雪花。

他刚刚来到人间界不久,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很新鲜,方才还在京城城郊的夜市上,买了一盏碧纱灯笼,又买了一串糖葫芦。

嗯……按照卦象,那个小皇子一路逃亡,应该就在这小树林附近。

秋雨桐低下头,望着林间雪地上那串凌乱的脚印,又有些心虚地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难道自己排队买糖葫芦的时候,耽误了太长时间,小皇子已经被江氏的人抓走了?

呃,再往前走走看吧。

他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雪水渐渐浸湿了鞋子,湿哒哒地十分难受。他想了想,反正自己也不怕冷,索性把鞋扔了,赤脚在雪地里走着。

过了片刻,他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什么声音。

“日他奶奶的,这小兔崽子,跑得还挺快!”

“我按住他,你砍了他的脑袋,咱们早点拿回去交差!”

“你可按好了,别让这小兔崽子又咬我!”

是了!秋雨桐精神一振,赶紧提起灵力,足不沾地往前轻盈掠去。

穿过小树林,前方是一大片白茫茫的雪地,一个黑脸汉子骂骂咧咧地摁着一个小男孩,另一个黄脸汉子持着一柄雪亮的钢刀,正要往下砍去!

那男孩不过七八岁的样子,满脸脏污地被死死按在地上,他紧紧闭着眼睛,既不嚎哭也不尖叫,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黄脸汉子扬起了钢刀,而后狠狠落下!

电光石火间,秋雨桐随手一扬!糖葫芦的竹签破空而至,发出一声尖锐至极的呼啸之声!

持刀的黄脸汉子,双眼忽然凸出。

而后“哐啷”一声,钢刀落地。

黄脸汉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竹签从他一侧太阳穴插进,从另一侧露出一点尖端,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根竹签而已,并没有什么锋芒。

另一个黑脸汉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仍然死死按着男孩,惊惶地四处张望着:“谁?是谁?!给老子出来!!”

“放开那个孩子。”秋雨桐从暗沉的小树林里,缓缓走了出来。

他赤着一双脚,浓黑的长发随意披散着,一身白衣如雪,手里提着一盏幽幽的碧纱灯笼,几乎不似尘世间人。

黑脸汉子瞪着他,喃喃道:“妖怪?”

“你才是妖怪。”秋雨桐不高兴了。

他是剑修,不是妖修!这些外行,不懂就不要胡说!

男孩似乎也感觉到了异样,缓缓睁开眼睛,愣愣地望着秋雨桐。

秋雨桐脚下微微一顿,有些不好意思。

按照卦象,眼前这个小孩儿,就是大陈朝的九皇子,也就是他未来的小徒弟了。可是,他如今这个样子,披头散发不说,连鞋也没穿,还用糖葫芦的竹签杀人。

这也太邋遢了一点。

本来,他还想营造一个高冷师尊形象的……唉。

但事情已经这样了,秋雨桐也没有办法,只好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对黑脸汉子淡淡道:“滚吧。”

黑脸汉子愣了愣,忽然暴吼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钢刀,劈头便往男孩头上砍去!

人哪,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秋雨桐随手一挥,竹签如同活物一般,从死去的黄脸汉子脑袋中,“刷”一声抽了出来,又斜斜刺入黑脸汉子的鼠蹊部!

足足四五寸长的竹签,一点也没有留在外面。

黑脸汉子“嗷”地一声,丢下钢刀,在雪地上一边打滚,一边嘶声惨呼。

男孩看都没看他一眼,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秋雨桐。

“咳咳!”秋雨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他为人散漫,出手也一向随心所欲,没什么忌讳,所以经常被掌门师兄唠叨……掌门师兄的唠叨,他可以当成耳边风,可是当着孩子的面,方才这一招,是不是不大好?似乎太毒辣了,还有点不雅,毫无高人风范。

早知道,他该换一招的。

秋雨桐一边后悔,一边挤出一个假惺惺的温柔笑容,弯腰摸了摸男孩的头发,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没事儿了,别怕啊,乖。”

男孩哑声道:“你……你是仙人吗?”

……

秋雨桐缓缓睁开眼睛,望着雪白的床顶帐幔,还有些恍惚。

过了许久,他才清醒过来。

他又梦见过去了。

那时的陆霄,还是个小屁孩儿,脏兮兮地趴在雪地里,又可怜,又可爱。

如今小屁孩儿长大了,竟然为了一柄下品灵剑,打了他整整八十板子,还罚他跪雪地……孽徒啊。

秋雨桐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齿,但又没有法子,只得安慰自己,也罢也罢,反正自己也算因祸得福,开了灵窍不说,还吸收了不少天地灵气。

等他去卷帘胡同找到三师兄,回到朔雪城恢复了修为,再回来修理这个欺师犯上的孽徒。

秋雨桐正胡思乱想着,忽然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雪容,你醒了!”

“你终于醒了!”柳碧桃蹬蹬蹬地跑到床边,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冲着门外扬声道,“小喜子,别熬药了,赶紧去叫太医,你家公子醒了!”

“哎,哎!”小喜子一叠连声地应着,扔下药碗就跑了出去。

“感觉怎么样?冷不冷?饿不饿?你睡了整整三天三夜,我们都以为你不行了!”柳碧桃小心翼翼把秋雨桐扶起来,让他靠在床头。

秋雨桐被他吵得脑仁疼,哑声道:“水。”

柳碧桃赶紧倒了杯水过来,秋雨桐只喝了一口,“噗――”一声全喷了,差点没被烫死。

柳碧桃讪讪道:“那个,我不太会伺候人。”

秋雨桐有气无力道:“行了,你方才说,我睡了三天三夜?”

柳碧桃顿足道:“可不是嘛!把我们都给急坏了,幸好张公公送了些野山参过来,我那边也有些鹿茸,小喜子每天切几片鹿茸熬参汤,才勉强把你的小命吊住。”

秋雨桐心中微微一暖,小喜子不用说了,柳碧桃刀子嘴豆腐心,张德福也一直待自己不错。

两人正说着话,小喜子和张德福带着一个老太医进了门。

老太医把过脉之后,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雪容公子这脉象,倒是已经平稳了,背上的伤也好了许多。最近不要受寒,伤处按时换药,不要沾水,每日一碗参汤补着,开春之后便大好了。”

张德福松了口气,送走老太医,又把一盒野山参放在秋雨桐床头:“唉,雪容公子,这些东西老奴也用不着,你拿去好好补一补吧……唉。”

秋雨桐谢过了张德福,又见他愁容满面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张公公,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张德福叹道:“自从公子你弄断了陛下的爱剑之后,陛下就把自己关进了……秋仙师以前的卧房里,这都快三天三夜了,一直不吃不喝。”

“他把自己关在我……秋仙师以前的卧房里?”秋雨桐微微一愣。

陆霄卧房的对面,那间上锁的房间,就是他过去的卧房。

张德福叹了一声:“雪容公子,你有所不知,秋仙师是陛下的师父。他的模样和你,和你……”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道:“这柄夜雨,和另一柄天水碧,原本是一对灵剑。秋仙师将夜雨赠给了陛下,陛下一直爱若珍宝,恨不得时时带在身边。后来秋仙师走了,如今夜雨也断了,陛下他就……唉,唉。”

秋雨桐听得糊里糊涂。

他自然看得出来,陆霄非常珍爱夜雨。也对,虽然夜雨只是一柄下品灵剑,但封印了自己的一道剑气,还救过陆霄好几次,难怪陆霄如此珍爱。

可是,为了一柄碎剑,把自己关在卧房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这怎么可能?陆霄为人冷静强势,根本不是这样软弱的人。

张公公望着秋雨桐,轻声道:“雪容公子,老奴也知道,你心中有怨。可是,可是……老奴斗胆,想请公子去看看陛下,劝一劝他。”

秋雨桐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不会听我的。”

别说如今这个无足轻重的“雪容公子”,就连过去的秋雨桐,陆霄也恨之入骨。他拿什么去劝陆霄?

张公公哑声道:“就算老奴求你了,好不好?”

秋雨桐犹豫了许久,到底还是担心这个唯一的小徒弟,轻叹了一声:“我试试吧。”

“多谢公子!”张德福大喜过望。

秋雨桐身上还带着伤,行动十分不便,张德福招呼着两个小太监,抬了一顶小撵过来,将秋雨桐抬了上去。

一行四人出了门,此时正是黄昏,天上飘着细碎的小雪。

到了静心殿后院,只见那间曾经锁着的卧房,此时房门大开,里面空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

秋雨桐喃喃道:“人呢?”

张德福慌了:“这,这……陛下方才还在里面的,他去哪儿了?这可怎么办?陛下心情不好,可别出什么事儿……”

皇帝失踪,整个大宁宫都慌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太监和金吾卫们撑着火把,从前朝到后宫,一路呼唤,一路寻找。

这一找,就找到了三更天,还是什么也没找到。

夜色浓重,雪越来越大。

秋雨桐坐在小撵上,仰望着夜空中的漫天飞雪,苦苦思索着。

陆霄去哪儿了?

这么大的雪,他能去哪儿?

天这么冷,这可是腊月间了……

腊月间?

秋雨桐猛地一个激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厉声道:“快,抬我去清霜玉桂园!”

腊月……今天正是腊月十九,陆霄的二十四岁生辰。

十二岁的小陆霄紧紧捏着手里的本命年红手绳,忽然扬起了小脸:“师尊会一直陪着霄儿吗?”

“当然。”秋雨桐笑着揉了揉小徒弟的头发,“以后霄儿的每一个本命年,每一个生辰,师尊都陪着你。”

后来,陆霄建起了清霜玉桂园,又在园子里建起了高高的祈雪台。

祈雪台落成的那一天黄昏,晚霞漫天。

师徒二人一起登上了这座洁白的高台,陆霄望着被漫天晚霞染红的茫茫桂花林,低声道:“师尊,以后我的每个生辰,我们都在这里,两个人一起过……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秋雨桐已经记不清了,自己似乎……点了点头?

今天,正是陆霄二十四岁生辰。

两个小太监抬着小撵,匆匆赶往清霜玉桂园,不停的颠簸之中,秋雨桐背上的伤处又缓缓渗出血来,浸湿了雪白的衣衫。

但他几乎没有感觉到痛楚,只是焦灼地捏紧了小撵的扶手。难怪,难怪前些日子陆霄心情那么坏,难怪……难怪他那么恨自己。

“快一点!”秋雨桐哑声催促道。

小撵很快到了清霜玉桂园门外,两个小太监犹豫着不敢进去,秋雨桐厉声道:“进去,去祈雪台,一切由我负责!”

很快,小撵便到了祈雪台下面。

小太监嗫嚅道:“公子,上面是禁地,就算杀了小的,小的也不敢上去。”

“扶我下来,把灯笼给我。”

秋雨桐忍着疼痛,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从小太监手里接过一盏碧纱灯笼,而后扶着墙壁,沿着祈雪台陡峭狭窄的台阶,一步步往上走去。

夜色沉沉,灯笼的光芒显得十分暗淡,北风卷着鹅毛大雪迎面扑来,刮得人脸生疼。

祈雪台的汉白玉台阶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又湿又滑,他接连摔了好几跤,最后索性把鞋脱了,赤着脚往上爬。

不知道过了多久,秋雨桐终于气喘吁吁地爬上了祈雪台,他顾不上背后伤处撕裂的剧痛,也顾不上脚底的细碎割伤,急急忙忙四下寻找起来。

祈雪台顶部是一个宽阔的平台,平台正中有个小小的亭子,灯笼昏暗的光芒之下,隐隐约约能看见,有个人俯趴在亭子前的雪地上,身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毫无生气的样子。

陆霄。

秋雨桐心中狠狠一揪,脱口而出:“霄儿!”

陆霄没有动。

秋雨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直接在雪地里跪了下来,一边喘着气,一边焦急地把陆霄搂进怀里,哑声唤道:“霄儿,霄儿。”

陆霄挂满雪粒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连眼神都是涣散的。他手里还紧紧抓着夜雨那两截断剑,剑身上的血水混着雪水流下,凝了一地污浊的血色薄冰。

秋雨桐简直快要哭出来了:“霄儿!”

“……”陆霄迷茫地看着他,嘴唇轻轻抖动着,神色宛如做梦一般,似乎还不太清醒。

“你这傻小子,你想冻死自己吗?!”秋雨桐紧紧搂着这个唯一的小徒弟,试图用自己那点单薄的体温,去温暖对方冰块一般的身体。

好冷……

他搂着陆霄,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是寒毒又发作了吗?

好冷……好冷……

意识不受控制地逐渐远去,在缓缓陷入黑暗的同时,似乎有一双结实的手臂狠狠搂住了他,那双手臂简直如同一双铁箍,其力度之大,几乎想将他融入骨血一般,他的肋骨被勒得生疼,几乎无法呼吸,可是连稍微挣扎一下,也根本做不到。

有人在他耳边颤声道:“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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