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时节,本就荒凉的斐元城更添了一抹冷意,像是料峭的风不经意吹入脖颈,会让人莫名的委屈。
斐元城的荒凉,却不是人口与繁华的荒凉,而是一种心境。
每一个行人都心有戚戚,担心何时便会被妖邪吞噬,担心再也见不到明天的日初。
有时候,死亡的恐惧当面,远比死亡本身更加可怕。
斐擒龙则不在意这些。
或者说,一个凡人的绝望,与一群凡人的绝望对他而言,都没什么意义,根本不会入眼。
“没有一条翱翔于天际的巨龙,会在意匍匐地面的蚂蚁们,在想些什么。”
他嗤笑了一声,眼瞳中闪烁着晦涩的得意。
难得心情好,他取出腰间的煞灵葫芦,饮了起来,眉眼间愈是肆意。
——师弟今日便要死了,未来的剑冢将会只有他一个继承人。
他正在赶往斐元城的城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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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偶有旁观的行人眼中,这便是一个翩翩公子,腰间有把白玉宝剑,饮酒的模样也是如此洒脱,不知要前往何处。
任谁也难以想到,这样的一位公子,方才是造成斐元城苦难的罪魁祸首,而斐元城子民的苦难,也不过是他用来算计师弟的饵料。
他手中那个煞灵葫芦里,盛的也不是酒,而是命源化作的灵力。
只是这份灵力比较特殊,虽然是由诸多凡人性命所炼化,却不经他手,而是那位以人身修妖的素心夫人所提炼而凝聚。
所有的命煞之气,都被她洗去,等到双修凝给他这些灵力之时,便是如寻常矿脉灵石一般精纯。
哪怕是师祖黎井人,想来也看不透这一点。
斐擒龙得意的笑了笑,也有些庆幸,当年在诛邪之时,能够巧遇素心夫人这样一位奇异无比的邪修。
当时的‘剑下留人’,给他带来了无穷的妙用。
“若是这女人一直这般乖巧,待我继承剑冢,迎娶那位明三姑娘之后,也不是不能将她养在外面……”
心中刚刚还想着,那位素心夫人在床上的无穷妙用,念及那位明三姑娘,斐擒龙却又是心头一热,将所有抛在了脑后。
那位太清宫的明三姑娘唤作明风铃,是浮生五域身份最尊贵的小姑娘,没有之一。
无论是她拥有的两位至强境的姐姐,还是未来必将会踏入至强境的绝世天赋,亦或者太清宫未来执掌者的身份……
一桩桩,一件件,毋庸置疑是世间最好的联姻对象。
何况那位明三姑娘的容姿,本就绝世无双,哪怕略带些婴儿肥的稚嫩可爱,也为她平添了一抹生动美好。
斐擒龙从未有一夜,没奢望过将那位身份最尊贵的小姑娘压在身下亵玩,让她变成自己的所有物。
——偏偏师祖黎井人选择的不是他,而是黎明,无论是宗主的继承身份,还是与那位明三姑娘联姻的机会。
莫名的握紧了那煞灵葫芦,斐擒龙的眼瞳中闪过些许阴霾与讽刺。
只要过了今日,所有的错误都将得到矫正,那时师祖也就再也没得选了。
虽然麻烦了些,却不枉他布局这多年。
……
……
宿日时分,院落内,今日有小宴,不算盛大,却很奢靡。
那位素心夫人虽依旧是素色丧衣,却多挽了一支白玉珠花,迎着秋风,很像是院中的白丁香,圆润而雅致。
“少侠,这小宴这是妾身与那妖邪求来的,今日便是咱们动手的机会。”
素心夫人半倚着桌椅,幽幽的眼眸中泛着些柔肆的水意,好像是在嗔怪,又蕴着两分担忧。
她与之说话的,自然便是假扮成家丁,潜进城主府的黎明。
这同样是当日,两人便合计过的事情,宿日之时,待那剑冢叛徒临至,便将叛徒与青黛夫人一网打尽。
“妾身已经吩咐了下人,将那灵毒下在了青黛的饮食里,还望少侠小心。”
黎明了然,认真的点着头,视线却偶尔在青黛夫人身上徘徊。
好似真的如一个初尝禁情的少年,对那一夜的女人有些念念不舍。
见此,素心夫人愈加的幽怨,大胆的伸出了手,轻轻捏了捏黎明的手,脸颊隐有绯红,眼眸愈加娇怜。
“少侠那夜,可是好快活?”
她指的,自然是黎明被当做家丁,受到青黛夫人传召入房的那夜。
这几乎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毕竟青黛的院子里,那夜时而缠绵,时而热切的喘息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想来这少年很是厉害。
素心忽然有些羡慕,她还从未尝试过后天剑体,多半饶是那位斐郎,也不如这少年的吧?
听到素心夫人此言,黎明显得有些狼狈,脸颊微红。
“逢场作戏罢了,素心夫人莫要多心,我绝不会因为露水一夜,便对那邪祟留情。”
黎明的神情少了些不舍,多了些坚毅。
看的素心暗中一嗤,不由得觉得男人都一个鸟样,若非她对斐擒龙有极大的价值,想来也不会被留到现在。
但这同样是好事。
只要她能一直保持价值,便能够一直受到斐擒龙的拂照,等到对方真正继承了剑冢,她的地位同样会水涨船高。
……
……
似是因为那一夜的缘故,青黛夫人与黎明之间的关系好了许多。
至少在众人眼中,她缠着那俊俏的少年家丁时,对方已经没有了起初的生疏。
“来,黎郎,该吃酒了~”
小宴之间,这位做事向来肆意张扬的青黛夫人,同样没有任何顾忌,将黎明抱在怀里,悠悠的喂了一杯酒。
不远处,见着黎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素心也不禁扬起一抹讽笑。
男子最不容易提防的,往往就是自己睡过的女人。
哪怕这少年在如何小心,不也连饮了好几杯青黛给他倒的酒,殊不知这一杯杯酒,就是他的催命符
素心依旧装作新丧的伤心模样,只饮了一杯酒,聊表小意,没有喝更多,随之在心中默默算计时间。
离她传信斐擒龙之时,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素心便暗中遣散了仆从与诸多家丁侍女。
等到黎明不知饮到了多少杯酒,模样已经有些微醺之时,院落中已然空荡荡的。
那少年依旧坐在青黛的腿上,殊不知只要她一声令下,青黛便能随时扭断他的脖子。
“可惜斐郎这次非要亲手杀他,图什么呢?”素心略有郁闷。
那处,微醺的黎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试图用灵力化去酒力。
“噫,这、这酒力怎么化不去?”
他自顾自的道了一句,谁也没有问,却足以让素心夫人听见,随之又满是疑惑。
“周围的人怎么又都没了?”
接连两个问题,没有人回答黎明,就连将他抱在怀中的青黛也没回答,只是若有所思的看向素心夫人,像是在等待命令。
素心则是察觉到斐擒龙的灵力终近,这才不在伪装,楚楚可怜的容貌间,终于展露肆意的嘲弄。
她又闲适的饮了杯酒,模样游刃有余。
“小郎君那日给我的灵毒,自己怎么就不认识了呢?”
她的声音很轻,落在黎明耳中,却仿佛一道惊雷,让他神情满是震撼,一时间难以理解。
直到片刻后,一名身着剑冢道服的熟人,从院落外翩然走来,黎明方才怔了怔,好似终于明白了什么,满面苦涩。
黎明滚动嗓子,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师弟中了什么毒?竟是连师兄也不认识了吗?”
斐擒龙悠悠走来,手中依旧捏着那煞灵葫芦,看向黎明的视线里,像是淬了毒。
“不过也罢,今日你醒着也好,醉了也罢,终归是要死的。”
言语间,斐擒龙满是得意,见计划没有丝毫偏差,即将能亲手解决这个心头大患,心情不禁大好。
听到此言,素心用眼神示意,青黛即刻在黎明没有反应过来之际,狠狠的给了他后背一掌。
偷袭这一掌的实力之强,竟是让后天剑体的黎明都在空中吐了口血,然后颓靡的飞向斐擒龙,最终如同一个破碎人偶,狼狈至极的倒在了地上。
见到心中怨恨至极的师弟此般下场,斐擒龙的快意无俩,甚至畅快的大笑起来。
“你也有今日,你终又有了今日。”
斐擒龙幽幽的盯着黎明,甚至不急着将这少年杀死,只想看看这位他往昔羡慕至极的师弟,绝望求死的模样。
黎明仿佛难以理解眼前的变化。
毕竟任谁也难以想象,斐元城妖邪的庇护者,剑冢的叛徒竟是自家的大师兄,他好似更没想到,原本联手设局的素心夫人,竟与妖邪是同一阵营。
“师兄……为何如此?我剑冢待你不薄……”
黎明的声音满是不甘,还带这些懊悔的悲哀,嘶哑而怨恨,一如戏本子中被背叛到绝望的可怜人。
“不薄?”
斐擒龙讽笑一句。
“若剑冢待我真是不薄,掌门继承的权利,与那位明三姑娘的婚约,为何都给了你?”
他这多年兢兢业业,在被师祖黎井人钦点为已经疯癫的黎重山的嫡传弟子后,尽心照顾,努力修行,从未有一日懈怠,生怕辱没了剑冢大师兄的名声。
同时耗了不少年月,虽然天赋不显,好在修行刻苦,让他在年轻一辈中,也闯出了些许名声。
谁曾想,在那位疯癫师尊被师祖安排了嫁娶,留下子嗣之后,一切都变了。
整个宗门的重心资源,都开始向他那位新出生的小师弟倾斜。
无论是他曾经心心念念的,亦或者求之不得的,对这位唤作黎明的小师弟而言,都是唾手可得之物。
最让斐擒龙嫉妒的是,黎明出生之时,便远远高于他的天赋。
先天剑体。
这意味着,哪怕他在如何刻苦修行,在剑道一途终其一生,也绝对无法超过这位小师弟,甚至会在两三百年后,就被对方远远拉开差距。
这是斐擒龙无法接受的事情。
尤其是在师祖渐渐表明态度,颇有一种放弃他的意思时,斐擒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只要没有这位小师弟,一切就只能是他的了。
“师祖从来就没将我当过自己人,在他眼里,我只是你不存在时的替代品,有了你这位血脉嫡系,我过往无数的努力都没有了丝毫的价值。”
言语间,斐擒龙甚至开始践踏黎明的头。
好在他不愿意太轻易的杀死黎明,所有没有施加灵力,只是用凡人的方式在肆意羞辱。
既然这次机会难得,他就要一点点的将黎明杀死,唯有如此方才能够真正抒发,这多年来他压抑的情绪。
随之,像是想到了什么,斐擒龙扬起嘴角,继续说道。
“想来师弟还不知,你当年执行宗门任务,情报被人出卖,导致先天剑体被废,也是我暗中做了手脚。”
斐擒龙的声音如同蛇信子,萦绕在黎明耳畔,让少年愈加的怨恨不甘,却因那些毒酒,灵力四封,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见此,斐擒龙愈加畅快得意,警惕也送了许多。
随之,他又觉得有些无趣,没想到这多年来,付出了极大代价都杀不死的师弟,最后竟会这样栽在斐元城。
他原本已经不觉有太多希望的事情,竟是如此简单成功,倒是怪有意思。
“师兄,你可真是个畜生。”黎明不甘的叫骂了一句,意图艰难起身,却反抗不得。
闻此,斐擒龙又狠狠的踩了少年几脚,却没有反驳,只是阴冷的笑着。
“像你这种天生拥有一切的,根本就不明白我们这种人,想要得到你所不屑的,究竟要付出什么。”
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东西,被黎明夺走了,他现在只是将其夺回来罢了。
随着言语,斐擒龙的脚下的力道又加深的两分,似乎随时都会踩碎黎明的头。
黎明却意外的沉默了一会儿。
“师兄,现在你若愿意回头,我可以既往不咎。”
听到这话,斐擒龙觉得愈加好笑:“你以为这里是在剑冢,你还是那位我们都得听命的剑冢少主吗?”
莫说黎明现在的命令毫无意义,即便是给他站起来的机会,这位已然中毒的后天剑体,还剩几分实力,凭什么赢他?
斐擒龙压低了头,在黎明耳边讽刺道。
“我就是不回头,有本事你就站起来,一剑杀了我……”
你行吗?
做得到吗?
有这个本事吗?
莫名的,院落内有些冷,小宴中数桌餐盘,还是隐隐发出微鸣的共响。
斐擒龙的话才说完,话音未落,便有无数剑意自黎明周身扬起。
这些剑意好似逆流的大雨,每一道间都蕴着极为强大的杀意与蕴意,让人防不胜防。
这些剑意顷刻将斐擒龙避退,好在斐擒龙自身修为浑厚,即刻拔剑来抵御,掩住了大半剑势。
正在此时,趁着斐擒龙大意,黎明的左手如一道利剑,扬起无比凌厉的剑芒。
顷刻,刺穿斐擒龙的腰腹,将其重创。
“这么贱的要求,我还是第一次听见。”黎明的声音满是嘲弄。
院落内,忽然愈加冷了些。
变数仅仅发生在一息之间,哪怕是不远处的素心也明白,斐擒龙与黎明实力差距不大。
谁一瞬大意,多半就是对方的胜利。
但……那少年不是中了灵毒吗?
为何还能调运灵力?
素心来不及多想,若是斐擒龙死在此地,她也绝对没有生机,即便侥幸逃命,面对剑冢的追杀,也是死路一条。
一瞬间,素心运起体内的灵力,同样对黎明出手了。
谁料暴起的灵力,忽然在她体内肆虐,震伤了肺腑,让素心这才察觉,中毒的是不是黎明,而是她自己。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黎明,又望向了青黛。
青黛正悠然的坐在座椅上饮酒,嘲弄的看着她。
“夫人,酒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