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农中郎将来了,我们有饭吃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屋里散落在各地坐着的“老弱病残”们顿时蜂拥着向门外跑去。
听到“有饭吃”三个字,我和阿练相视一笑,仿佛瞬间有了力气一般站起来拉着刚才怨天尤人的老者的衣袖,“典农中郎将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典农中郎将是武平侯曹司空从妹的夫婿,专管屯田收粮一事,他来了,我们不就有饭吃了吗?”老人匆忙甩开我的手,涌进人群向门外移动。
刚才不还是曹贼吗?一会儿工夫就变曹司空了。
果然百姓们都是单纯的,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吃得饱,不管是谁主理朝政,掌控天下大局,无所谓。这江山姓刘还是姓曹于百姓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犹疑了一会儿,我便拉着阿练一起随着人群的方向跑去。
几十个人都拥堵在门口,以我现在的身高即使再踮起脚也只能瞧见半个铁盔,只听那铁盔下的男子这样说道:“众位父老乡亲,非是任某不愿意接济,只是如今干旱四起,这些口粮乃是军饷,实在不好挪动。”
一时间,众人竟忙不迭地跪下,求那姓任的典农中郎将救他们性命。那典农中郎将让手下扶起他们,自己也帮忙相扶,可是大家哪里肯起来?
我本还是站着,也许是阿练觉得大家都跪了,就我们站着不大好,她怯怯地扯了扯我的袖子,拉着我一起跪了下来。
“中郎将,救吾等性命!”声音此起彼伏,众人哀求的向前膝行。反正跪都跪了,那我只能也学着古装剧中的叫法喊上几声:“大人!”
“你唤我什么?”忽然略带沙哑的男声从上方传来,“大人?”
四周的声音慢慢轻了,仿佛时间就此凝固了一样,众人竟齐刷刷地回头看我。有问题吗,难道我声音太响了?
“阿姊,你怎么能叫中郎将‘大人’呢?”阿练也惊骇的望着我。
“起来回话,你可知道‘大人'是何意?”听那中郎将声音似乎是觉得好笑。
我懵懵懂懂地站了起来,这才真正瞧见那姓任的中郎将的样子,他三十来岁的模样,算不上特别的魁梧,倒像是个儒将。
被这瞬变的情况一惊,我才惊觉自己这是被古装剧和穿越小说坑糊涂了。明明穿越之前正在写的毕业论文探究的就是古代人物间的称呼,现在竟然忘了‘大人’一词在汉代指得是父母。也就是说在众人眼中我当街喊了这陌生的中郎将一声“爹”。
相信我,此时这里若是有个地洞,我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往下钻的,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腿显得太抖,脑回路已不知转了多少次,该怎么圆回来呢,终于被我想到了说法,壮着胆子抬头看向那典农中郎将:“自然知道,《礼记.大学》有云‘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小女子听闻中郎将爱民如子,是以唤您一声‘大人',望中郎将能如民之父母那般体谅此地贫苦,爱惜百姓,救吾等性命。”幸亏当年高考的时候也算背过一些课外名句,此时正好能派上用场。
中郎将一惊,又命众位百姓先行起来:“各位,这些粮食原是军饷,这军队便是为了保护大家而存在,若是军里没了粮食,这天下不安,大家也将无处安身。毛之不存,皮将焉附?因此这些粮食实是不能够给你们,但请诸位放心,任某与内子明日带家中粮食前来,绝不让诸位饿着。”
“多谢中郎将!”众人又拜谢不已。
“你这小女郎似是读过书的样子,怎会沦落至此?”典农中郎将又转向我,问了一句。
我低头,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说。还好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深究,便急带着人和粮食离开,想是军中确有要事。
“伯达!伯达!”在众人一片感谢声中,这个例外声音显得鹤立鸡群,我循声望去,竟然是阿练的母亲在人群中喊了一声。
阿练急忙奔去扑在她母亲怀中,“阿母!”
那姓任的典农中郎将停下前行的脚步,回头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终于落在了阿练之母的身上“你是……步家少君?”
阿练的母亲拉着阿练的手走到那中郎将面前,微微低头,“正是!”
“步兄的事,我听说了……只是阿嫂何以沦落至此?”典农中郎将惊骇的打量阿练母女。
“此事说来话长!”她摇头。
中朗将抬头看了看悬挂正中的太阳,又瞧了瞧身后的士兵,“任某尚有要务在身,阿嫂是否就住在此处?待任某办完要事,再与阿嫂详谈!”
阿练之母点头答应,目送那中郎将而去。
看来这中郎将和她们早是旧识,他又看起来人还不错的样子,想来阿练母女定能成功离开这里了。一方面我挺为她们庆幸,另一方面又为自己在这里的处境担忧。
我们一行众人又回到病坊之中,我半掩了忧愁,笑摸着阿练的脸,“原来阿练姓步啊!”
阿练嘻嘻笑道:“嗯,阿姊记住了,我叫步练师!”
“好,步练师!记住了!”我笑着点头,这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自然会记住。
练师,练师,女孩叫这个名字算得上独特霸气了。又见练师转向她母亲问道,“阿母,你找到阿翁的故友了吗?”
“找到了!”练师的母亲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又解下肩上的小包裹摊放在地上,“他们还给了我们好些吃的!至少我们今天的温饱解决了。”
看着这些零零碎碎的芋头面饼之类的干粮食物,再看她笑得一脸勉强心酸,我大概能猜想到她这次怕是不顺利,她那些所谓的亡夫旧友们只是拿一些吃的便将她打发了。
大概练师年龄小,还不是太懂得察言观色,她很开心的从中拿了两个饼,一个塞了给我,一个自己啃了起来,又问她母亲,“阿母,那个典农中郎将,你认识吗?”
“那是你阿翁的旧友任峻啊,任家叔父,你不记得了吗?”
“原来是任家叔父啊,我想起来了!”练师拍手笑着。
任峻,我仔细过了一下自己脑中熟悉的三国人名,确定没听说过。其实三国的人我知道的本就不多。
幸好那位任峻倒是说话算话,第二日接近中午的时候,他果真和一个衣着光鲜,和蔼和善的妇人一起前来派粮。据那老者所说,那任峻是曹操从妹的夫婿,想那妇人便是曹操的从妹曹氏了。
病坊中的人虽然大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但还算是井然有序地排着队去兵士那里领取食物,我和练师也在此队伍之中,而任峻和曹氏则去练师母亲那边坐地同她说话。我在排队领食物的时候悄悄注意了一下,谈的很融洽的样子,看来练师母女去庐江的事情算是有着落了。
我同练师带着干粮回到柱子旁,任峻之妻曹氏是个稳重大方的年轻妇人,算不上十分漂亮,但举手投足间就是让人感觉温和舒服。那曹氏上下打量了我好一会儿,“你就是那个当街唤我夫君“大人”,又说“民之父母”的女郎?
我有些不大好意思点点头,要是最开始就反应过来“大人”在这里的意思,打死我也不会干这么蠢的事。虽然最后好歹是圆回来了吧,可难免后怕:当街喊陌生人爹,会不会被当作疯子啊?
“若是我女儿还活着,也似你这么大!”曹氏也不嫌我衣服头发肮脏,拿出手绢替我擦了擦脸,“是个清秀的孩子,你的事,步家少君都同我说了,我看你身上所穿乃是丝锦,绝非普通人家,想来是遇到人牙子亦或是家中仆妇背弃幼主。只管放心,我已经让人去询问将你丢在这里的那个妇人的长相了。”
我环顾了下四周,果然有兵士拿着绢纸和毛笔去四周正吃着东西的老人那里询问……老人们似乎也乐意回答。
原来他们并不是不知道……只是我没有那个能力让他们说而已。
我心里明白,只要官家插一脚,这事就有点希望,没准“我”在这里其实并没有那么惨,真的就是大户人家的呢?我将手中的食物放在地上,退后两步,用汉礼郑重地向曹氏道谢,“多谢少君!”
“你看此地皆是老弱病重之人,并非久留之地,不如你暂且跟我家去,再慢慢替你寻人如何?”曹氏又道。
练师的母亲也站起来,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我同阿练就要离开此地了,任家夫妇向来乐善好施,是一等一的善人。在未找到你的亲人之前,去他们家中居住也好。”
“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虽然我也觉得并不相熟,去她家中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低头拧着自己的襦裙,点头答应了。毕竟如她所言,呆在这里确实不是很方便。人嘛,有时候还是需要厚些脸皮的。
真希望能如她所言,快点找到那个将“我”丢到病坊的女人,顺藤摸瓜,找到这里的身世,不管怎样,至少先有个“户籍”吧!
那曹氏又带我和阿练母女一同去布坊买了新衣裳换上,我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觉得欠了人家,心里想着希望快点找到这里的“家人”,日后有机会一定要报答任氏夫妻。
练师母女当天下午便在渡头上了去庐江的船,看着她们从包袱中拿出一块绢布模样的东西给船夫看,我第一次明白,原来在古代“跨省乘船”是需要身份证明的......那“身穿”的穿越女们究竟是怎么活下去的,所以我还真的非搞清楚“自己”在这里是谁不可,不然即便是身上有钱财,也寸步难行。
我和任峻曹氏一同在江边目送着她们离开。
“记住了,我叫步练师!”阿练在船上还不停地挥着手。
在这种交通并不十分便利,寻人也不方便的时代,也许天下之大,我们再无机会再见了。步练师,我会永远记得我在这里第一个朋友的名字。
任峻,字伯达,是曹操的得力手下,与那曹氏是一对恩爱夫妻,他们本有一个长女,长到八,九岁的时候溺水死了,若是如今活着该是一十三岁,夫妻二人愧念不已,甚至恃着身份不让官府为女儿销户。
现如今他们只两个男孩,大的叫任先,小的叫任览。就是两个普通调皮男孩的模样,从身高上来看,他们应该都比我现在这具身体小一点。
我从没想到到了曹氏家中一住,竟跟住下了一样,茫茫人海中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即便有了官家的介入,即便绢画上有众人描述中的那妇人的长相,还是不曾找到那个将“我”丢弃在病坊的妇人。我心里越发不安,只能在她家中做些杂役,同婢女们一起洗衣做饭端茶送水什么的来显得自己并非多余。
也许是看在离开去庐江阿练母女的面子上,也可能怕我留在这里尴尬,又或者是几个月相处,我的小心翼翼他们看在眼里。
任峻夫妇又主动提出正式认我为义女,就用那个不曾销户的女郎的名字,叫我任元。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又举目无亲,自然只能拜谢不已,改唤起他们阿翁阿母来。至此,我在汉朝竟也算有了个像样的“家”了
自从叫任元以后,我更加小心翼翼地生活。曹氏总说我当天叫任峻那句“大人”果真不是白叫的,还真成了他们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