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隔壁病房,谢糖脸色苍白,因为呛了过多水的缘故,肺部像是被什么贯穿了,揪住一般疼,她右手打着点滴,生命仪表显示一切都正常,没有生命危险,但还没醒过来。
;谢糖落水那一瞬,被挤在人群当中,救生员赶下去没那么快,要不是陆昼立刻跟着跳下去,将她托了起来,可能现在她的情势比现在要远远危急多了。而陆昼因为骨裂的脚踝在海水中再次损伤,现在正在做手术。
;最先赶过来的当然是就在会场内的汪教授和舒美清,随即匆匆赶来的便是蔺决和王香雯等几个朋友,见谢糖脸色白到近乎透明,而且明明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却还是宛如在做噩梦般,浑身湿透,手指紧紧攥着病床床单,几人都是担忧不已。
;但病房也不能多待,以免影响谢糖休息,于是几人还是暂时转身离开了病房,将门关上。
;走廊上。
;汪教授皱着眉,略有些自责:是我没照顾好我的学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舒美清心中担忧,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坐在一边没说话,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刚刚才认回谢糖,谢糖就出了意外。不过好在没有生命危险,也没有受伤,否则她真是
;谢糖怕海,她怎么会到那边去的。蔺决心中有非常不好的预感,先是在学校看台发生事故学校操场没有监控,当时人太多,也不知道具体谢糖是怎么被推下去的,可能真的只是被粗手粗脚的同学们不小心挤下去的,后来谢糖没事,他便也只将那当做是一场意外。
;可是现在,已经是第二次了,如果再用意外来解释,那么这意外未免太频繁了些。
;蔺决知道,谢糖不可能招惹什么仇人,虽然元旦晚会之后她在学校论坛渐渐开始很火,吸引了很多男同学的注意,可谢糖低调安静,一向都是绕道而行,绝对不和校外校内人士发生什么纠葛。
;而校内的时候,王香雯大多都陪在谢糖身边,校外的时候,他也经常和谢糖待在一起,也没遇到过什么冲突
;那么,到底是谁在下手
;蔺决脑子里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到了谢翩跹。谢糖和谢翩跹之间的矛盾,他虽然不怎么知道,可却也多少能看出点,包括每次他去教室外面找谢糖时,谢翩跹都会夹枪带棒的言语。
;但是,这未免太离谱了些。
;蔺决虽然家道中落破产父亲逃亡国外,留下一身债务,可从小到底也是在氛围良好的家庭气氛和睦疼爱的环境中长大,在他的世界里,他还从未见过亲姐姐为了嫉妒之欲,三番两次害亲妹妹这样的事情。
;即便是言语讽刺,也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吧,怎么至于背后做什么手脚
;骂人和杀人,这可是两回事。
;蔺决一时之间又有些犹疑不定了。
;可无论怎样,得把背后的这个人揪出来,否则,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开始怀疑,等到第三次就来不及了。
;但该从哪里下手呢,听舒美清老太太说这次party较为私人,也没有设置监控摄像头。
;蔺决紧紧拧着眉头
;王香雯因为担心谢糖,眼圈都红了,为了避免王香雯在病房外面哭,蔺决先把王香雯带出了医院,路上,蔺决停下了脚步,忍不住问:王香雯,谢糖被推下看台的那天,你们身边都是哪些人,还记得吗
;谢糖最近怎么这么倒霉王香雯揉了揉眼睛,仔细回忆了下,可还是摇摇头:这怎么记得起来啊,当时太混乱了,班级之间又全都是打乱来的,可能别的班挤到了这边来,我们站在第一排,也不知道。
;蔺决追问:不记得是哪些人,那么,记得谢糖姐姐位置在哪里吗
;谢翩跹王香雯脸上登时流露出几分厌恶:她应该是和她那群小姐妹坐在一块儿吧,于雪娇,梁兰之类的。
;梁兰
;蔺决对这个姑娘有点印象,他想到了什么,思忖一番后,催促王香雯快点上公交车,尽早回学校去,他得先从上次看台事件找起,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而这边,向宏从陆昼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站起来,焦灼地走来走去,这都手术几小时了,真的不会有什么事吗所以说陆昼真是疯了,旁边不是有救生员吗,干嘛非得逞能,这才从鬼门关逃出来多久,又他妈进去了真他妈以为命是捡来的
;可他急也于事无补,又一屁股在长椅上坐下来,两只手插进头发里。
;关宇也来了,拧着眉担忧地坐在一边,对向宏道:你也别太担心了,陆昼吉人自有天相。
;我真是被他气死了,拦都拦不住。向宏怒气冲冲地道,他侧头,就见不远处走廊上,蔺决和王香雯从谢糖病房里出来,脸上神情还算得上松了一口气,没刚冲进谢糖病房时那么焦灼如焚了,便知道,谢糖应该是彻底脱离了生命危险,她的朋友们心中大石都落地了
;可陆昼还没有啊;真他妈造孽。
;作为认识陆昼多年从小到大的兄弟,一开始,向宏是很支持陆昼追谢糖的,甚至还帮兄弟支招,因为,他和陆昼认识以来,就没见陆昼对哪个女孩子面红耳赤过,这不是情窦初开吗,他和关宇还笑话,说陆昼一动心了就跟个小学鸡一样,连追人都不会
;可现在,他真他妈一百个后悔。
;就应该当初在那家火锅店,拦着陆昼进去的
;什么竹笋妹妹,现在他掐死谢糖的心思都有了。
;不对,第一天从学校院墙翻墙进来时,他就该和关宇一人给陆昼一胳膊肘,把他打晕的,这样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可无论他和关宇如何忧心忡忡,手术室的灯一直未熄。
;窗帘拉开着,舒美清坐在一边,攥着谢糖的手陪着,她毕竟是老了,撑不住太长时间,就让自己助理在门外守着,自己趴在床边打着瞌睡。
;阳光照进来,落在谢糖脸上,谢糖昏迷不醒,眼皮子却剧烈颤抖。
;她正在做噩梦。
;这梦简直太过真实,让她宛如在深渊中一直下坠一般,浑身汗水淋漓,压根醒不过来。
;梦里,是她死了后的场景,她在手术台上猝死之后,就感觉自己变成透明的了,她惶然地从自己身体上爬起来,飘在地面上,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听到哐当手术室外传来一声剧烈的惊天动地的,什么东西砸碎的声音。
;谢糖看了眼自己面色苍白的身体,又低头看了眼自己变得透明的手指,多少明白了些,自己这是,魂魄离体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反而不感到害怕,而是解脱。
;她无处可去,便从手术室的门出去,她还下意识地想要将门拉开,可当手指一下子穿过去之后,才明白,自己现在遇到什么都可以通行无阻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觉得好笑还是难过,只是,变成魂魄之后,胸腔中一切情绪都变得淡淡的了,这大概就是人死如灯灭,爱恨都被碾成了过往,看淡了。
;可是,她刚从手术室飘出来,她就愣住了,她看到
;陆昼眼睛猩红,狠狠一拳揍向自己父亲的脸,谢父眼镜都被打歪掉在地上,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被他摔在地上,嘴角都溢出血来,肋骨不知道断了几根,剧烈喘息,狼狈至极。
;冰冷惨白的医院走廊玻璃瓶四碎,混乱一地,谢翩跹跌坐在地上,捂着脸,恶意地抬起头,说了句什么,陆昼终于注意到她。
;陆昼朝她走过去,捡起地上一块碎玻璃,蹲在她面前,抵在她脖子上,像是在逼问什么。
;他漆黑的发被汗水打湿,垂在英俊的额上,狰狞狠戾,却形同恶鬼。
;谢翩跹吓得惨叫,那惨叫声划破医院,听起来比谢糖去世之前所遭受的那些痛苦都要痛苦多了,尖锐刺耳。
;透明状态的谢糖脑内一片浆糊,都忍不住抬起手捂住耳朵
;可捂住耳朵后才发现,鬼魂是没办法拒绝声音钻入耳朵的。
;就像现在,她明明捂住了耳朵,却仍是在陆昼手中那片碎玻璃哐当清脆一声落地时,听见了陆昼喃喃一声她的名字。
;陆昼转过身来,身形高大,但却看起来摇摇欲坠。
;所有人都很狼狈,都很惊恐,可更加狼狈的是陆昼。
;谢糖看见他鲜血顺着指尖滴下来,在他眼里看到了悲痛欲绝痛彻心扉。
;他虚空朝自己看来,可谢糖知道,他看不见自己。
;他视线足足凝望了很久很久,然后朝医院外走去,他泪流满面,那还是谢糖第一次看到他那般愤恨悲伤,死死握着拳头,却极力压抑的样子。
;可,那一天她去世,不该是陆昼和姐姐订婚的一周前吗,陆昼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手术室外,是最后,不订婚了吗
;即便变成鬼魂后的谢糖情绪像是一潭死水,被淡化了很多,可那一瞬,她还是忍不住匆匆跟上陆昼的脚步,她感受到了胸腔中不知道什么地方隐隐作疼。
;她开始怀疑这是个梦,为什么和上一世自己死前所看见的,全都不一样,为什么陆昼如此悲恸,甚至为自己复仇。他不是不相信自己不喜欢自己看自己一眼都觉得厌恶吗
;他说过谢二小姐,请自重。的。
;时间飞速流动,谢糖像是被卷入了一场漩涡当中一般。她茫然地看着周围昏暗的天地,这是一片墓地,是有人为自己立了墓碑吗
;谢糖重生之后,考虑过这个问题,上一世自己死后,是不是无处安葬。
;因为,外公外婆早就去世,唯一对自己有几分怜悯的奶奶也先于自己去世,而谢翩跹谢父谢母会为自己立碑吗
;那个时候因为她不肯做手术,甚至想告诉陆昼真相,都闹得鱼死网破了,父母必定厌恶极了她,而谢翩跹那么憎恨她,说不定在她去世后,迫不及待就立刻将她身体火化了。
;可是,自己居然真的有墓碑吗
;谢糖心中微微一痛,她迟疑着走过去
;果然,墓碑前,神情死寂一片,为自己悄然撑伞的,是他。
;他和姐姐还没订婚吗
;还是说,有什么自己根本不知道的事上一世的他又不是这一世的他,为什么也,用那样憎恶恨不得千刀万剐的眼神盯着姐姐。
;谢糖看了会儿陆昼悲凉的背影,忍不住走了过去,看了眼自己的墓碑。
;是这一片墓园里,唯一一座单独占据一小片山头的墓碑吧,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仍然冰冰冷冷的,尽管墓碑前有漂亮的雏菊,可仍是让这一片灰暗的天地亮不起来。
;陆昼在哭,他声音压抑地说,对不起。
;谢糖怔怔地站在他背后,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说对不起,她记忆里的陆昼,狂妄自信傲慢又无礼,没有对谁那么轻易地说过对不起,也没哭过。
;少年时期的他皱着脸,对哭泣的人厌恶至极,说,有什么好哭的,眼泪能解决任何问题吗
;可现在,谢糖看着他躲在这里痛彻心扉泣不成声。
;何况,他又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呢,海啸中不过是个玩笑而已,自己当真,本来就是奢望,而且,自己也没有后悔
;后悔了吗
;谢糖不知道,无论重生以后如何,可至少上一世,直到死亡的那一个瞬间,她心中也只是有悲凉,并无后悔。
;陆昼浑身都已经湿透了,唇色苍白,虽然英俊,但已经憔悴得看不出来人形。
;他说:或许是没有缘分吧。
;他说:不知道下辈子能不能有缘分,能不能是我先追你。
;他忽然笑了下:你甩掉我也没关系。
;那一瞬,谢糖感到难过,明明只是魂魄状态,没有心,但心脏的位置,还是痛得不行。
;她只是个半透明的影子,在雨幕中,和他置身两个世界。
;她伸出手去,想碰一碰他,可是,却一瞬间,穿透了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