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1 / 1)

“咻”的一声巨响,让沈瑞宇从回忆中惊醒。

他凝眉看向声音来处,属下小跑着过来:“大人。”

“发生什么事?”沈瑞宇问。

“没、没出事,就是太子殿下在召集所有人。”

召集?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沈瑞宇挥袖道:“过去看看。”

旗台下,几个大臣并排坐在一旁,寻常他们坐的都是宽大的雕花高椅,现在却蜷缩在一个个小木凳上,臃肿的身躯勉强堆在凳子上,佝偻着肩背,一个个看不见脖子,看起来十分滑稽。

太子站在旗台上,正意气风发地与人谈笑,他的臣子在他面前冷汗湿透了官服,他也好像看不见一般。

沈瑞宇脸色沉沉,走过去将诸位大臣一一扶起。

那几人不肯起来,惊疑不定地看向沈瑞宇,暗自摇手:“不,沈大人,这是殿下的……”

“何人在此?”

话音未落,太子的质问已然响起。

身着明黄甲胄的太子从旗台上一跃而下,朝背对着他的沈瑞宇大步走过来,一副兴师问罪之态。

沈瑞宇面前的几人立即埋下头去,双肩颤颤,不敢高声言语。

沈瑞宇慢慢直起身,转过头。

太子看见他,稍愣了一下,猫捉耗子的神情倒是收敛了一些。

“原来是沈大人。”太子咳了一声,“沈大人在这里有何贵干?”

太子对沈瑞宇倒还算敬重,但沈瑞宇却没有因此而产生什么多余的表情。

他目光平视着太子,说:“殿下,臣只是想扶这几位大人起来,去旁边的椅子上就坐。”

太子蹙眉不语,不悦的目光在那几人身上扫来扫去。

仿佛在说,你们几个又打什么鬼主意,打扰本宫的兴致。

沈瑞宇身后有一个人开口道:“沈大人,吾等是犯了错,在此领罚,请沈大人不必担忧了……”

“无论犯了什么错,身为太子,可以就事论事,可以有罪并罚,却不能折辱臣子的尊严。”沈瑞宇在太子开口之前,先打断了那人的话,“太子,还请让这几位大人去一旁歇息。”

太子盯着他,良久,皮笑肉不笑道:“好,沈大人满肚子道理嘛,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沈卿。就依你而言!沈卿,你这样仁智皆全,当个大理寺卿实在委屈了你,日后要不要个宰相当当?”

身后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沈瑞宇后退两步,直直地弯下腰去,拱手平静道:“殿下说笑了。”

太子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随便叫了几个小太监来,将那几个筋疲力竭的大臣扶去一旁休息。

待太子脚步离开,沈瑞宇才直起身来。

他环顾四周,发现旗台正对面的一棵百年大树上,深深扎着一根异常粗硕的铁箭。

那铁箭足有成年男子十指围拢那么粗,箭头没入树干深处,若是再大力一些,很有可能将它生生劈裂。

这铁箭非同寻常,绝不是凡人独力可以拉开,沈瑞宇仔细寻找了一会儿,果然在旗台后面看见了一辆特制的箭架。

那箭架体积巨大,弓弦也十分粗韧,只有这样的弦,才能支撑得起那般粗沉的箭。

它底下有几个活动轮子,方便搬移挪动,此刻收在旗台下,但那黑沉之物指着人群之中,仍然有种不祥之感。

沈瑞宇脸色黑沉,深吸了一口气,挪开目光。

吉时已到,太子终于宣布,中秋围猎正式开始。

骑射之事,本就多见血腥暴力,文臣、女子一般不爱参与,由着那群五大三粗的武官们斗去。

往年,太子要“率兵亲征”,和众人一同围猎,并冲在最前,充分发挥一个储君的作用。

指挥使徐长索检查过了马匹、弓箭,牵着马过来寻太子,请他上马。

太子却摆摆手:“不去,今年本宫不去。”

徐长索疑道:“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呵,不是。”太子从软榻上坐直了身子,扭下一个葡萄抛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戏谑道,“自己去争、去抢,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坐看他们争斗个不休,拼得你死我活,才叫爽快。”

“本宫已经吩咐过了。今年的规矩不同往年,任何人的猎物,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不计手段地去抢过来,最后得优胜者,加官晋爵!”

“剩下的,便只要等着看好戏就行了。坐着轻轻松松观赏他人争斗,最好他们能打个头破血流,岂不乐哉?”

徐长索捏紧了缰绳。

以加官晋爵此等诱惑作为许诺,让这些大臣们去自相残杀?

且不说太子口中的“加官晋爵”能否兑现,这一次中秋之前,得罪太子的人就已经不在少数。

为了挽回在太子面前押错宝的过失,这一部分一定会争着表现,太子越想看什么,他们便越会做什么。

太子此举,是想在这个猎场里,把人变成了动物,让他们为了利益,渐渐失去自我。

今年的猎场,一定不会安全。

徐长索蹙紧眉,目光在林中逡巡了一会儿。

忽地,顿在某道纤细身影上。

他迅速将马牵回马厩,朝林中疾步而去。

太子侧坐着欣赏了一会儿,看到林中又一面红旗被拔下,哼笑两声,刚想对旁边说话,却发现身旁已经空空如也。

太子不悦道:“指挥使呢?”

一旁的宦官低声阴柔道:“徐大人去了马厩后,就没有再回来。据他身边的近侍说,是去林中护卫猎场安全了。”

太子越发不愉:“他的最高职责,难道不是保护本宫?”

“罢了罢了,让他去吧。最近,这指挥使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宦官观察着太子的面色,听到太子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诡秘地笑了笑,继续目视前方。

自从太子被正式立为储君,宦官之列与锦衣卫、禁军便都是归太子统领管辖。

禁军与宦官之间关系亲密,偏偏那锦衣卫自作清高,不肯与他们为伍,像是瞧不起阉人。

殊不知,在这皇宫之中,终究是谁存活得最长久。

徐长索循着刚才看到的方向疾奔。

他找了个借口没带手下,便是心中知道他要去找的这人,其实不应该由他来负责。

前方的身影越来越近,徐长索步伐加急,身形擦动了旁边的树叶,发出哗哗响声。

前面的人脊背挺了挺,耳尖似乎也动了动,接着,步伐慢了一拍。

徐长索快速走到她身后,刚要开口,一句“谢姑娘”还未出声,谢菱忽然回过头。

看清了人,谢菱惊讶得眉头微抬,出声道:“徐大人。”

说着,她转动手腕,将方才拿在手里的那根簪子收回袖中。

徐长索自然看到了她这番动作。

他想到之前谢菱曾经受过绑架,他本不应该这样悄无声息地从身后靠近。

“抱歉,谢姑娘,我吓到你了。”

谢菱回过神:“这不能怪徐大人,只是因为徐大人习惯如此。”

做锦衣卫的,大多数时候都不会从正面迎敌。

“徐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谢菱左右看了看,“是不是三殿下也在附近?”

她为何这样惦记三殿下。

徐长索心头莫名涩然,摇头道:“不是。我是来护卫姑娘的。”

“护卫我?”谢菱奇怪地看着他,双眸里有一圈疑惑的光,亮亮的,像天上的月牙掉了进来,“徐大人贵为指挥使,我怎么担当得起。”

“为何不可?”徐长索道,“花舞节那日,我亦是护送谢姑娘上花架的领将。”

提起那日,谢菱想到自己当天夸张的装束,有些赧然。

“那怎么能相提并论。当日我是奉皇命担任神女,徐大人也是有任务在身,现在我不再是……”

“我必须这么做。”徐长索目光直视谢菱。

否则,他控制不住自己。

仿佛是有一个声音,一直藏在他脑海中,催促着他去看护住谢菱,不叫她再受一点危险,仿佛只有这样做了,才能抚平心中的躁动。

“什、什么意思?”谢菱难得地有些懵。

徐长索抿了抿唇,攥紧双拳。

他像是一个不懂得拐弯的球员,一股脑地输出直球:“我一定要跟着你。”

谢菱默默无言。

徐长索的执拗,她是见识过的。

曾经徐长索执意不和赵绵绵说话,气得赵绵绵跺脚,叱令他,如果不是嘴巴被猪皮胶给黏上了,就必须要回复她的话。

结果徐长索轻飘飘“嗯”了一声,当真开始假装自己的嘴巴被胶水粘住,一整天不说话、不吃饭、不喝水,就只为了不和赵绵绵说话。

最后是赵绵绵目瞪口呆,主动向他认错,叫他可以把嘴巴上的猪皮胶“洗掉”了。

那之后徐长索才开始吃饭喝水。

谢菱知道,徐长索要做的事,她拦不住,也改变不了。

可是,徐长索究竟是为什么要跟着她?

他说,他必须这么做。

难道是得了谁的命令?

三皇子吗?

上一次,也是三皇子下令,叫徐长索护她下山。

谢菱目光又朝周围转了一圈,寻找着那人的身影。

她找借口偷偷溜出来,就是为了来找三皇子的,可直到现在,都还没看到人。

谢菱看向奇奇怪怪的徐长索,心想,或许他又是得了什么秘密的任务。

只好道:“那、那好吧。”

徐长索心中刚欢快一瞬。

谢菱仰着一双小鹿眼,瞅着他,一心一意地问:“你能带我去找三殿下吗?”

徐长索的高兴立即又垮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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