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莺莺的副本很酷,乌鸦先生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
它欢快地在以红蓝两色为主的霓虹灯上跳跃,纵横交错的电线和大大小小的广告牌将空间切割成无数不规则的几何小块,对于乌鸦先生来说,就像来到了一个缤纷游乐园。抬头看,远处是富有科技感的高楼林立,厚重的云层里没有星星,但有飞行器的灯光闪烁,交织出一片人造的璀璨星空。
乌鸦先生欢快地跳着、跳着,天空突然下起了细雨。他仰起头看了几眼,一滴雨落在他的眼眶里,让他怪叫一声,麻溜地躲进了屋檐底下。
屋檐上方挂着的是小诊所的电子牌匾,下了雨,诊所隔壁的不见光的小巷子里便传来阴暗潮湿的下水道的味道。这里的楼层不高,挤挤挨挨的,像一个个铁笼子的堆叠,灰暗莫名,仿佛所有的光亮都被无处不在的霓虹灯掠去。
几个穿着兜帽衫的青年踩着地上的水洼跑过,他们拎着棒球棍,正在追杀一只迷路在钢铁丛林里的猫。
高贵的乌鸦先生伸长了脖子看戏,他有预感,这几只小羊羔要倒霉。
果然,那几个青年踢翻垃圾桶,闯进前方的暗巷不久,那里头就传来几声闷响。黑暗中,那声音被雨点打碎,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乌鸦先生能看到暗红的血液从那巷口流出来,在雨水的冲刷下,流进地下管道。
不一会儿,几具尸体被拖出来,丢进了被踹翻的垃圾桶。处理尸体的人戴着鸭舌帽和黑口罩,动作熟稔,看来不是第一次干。
而不论是哪一伙人,他们露出的手腕上都有一个电子手环。黑色手环,造型简单,屏幕上显示着或大或小的数字,在尸体被丢进垃圾桶时,倏然跳动。
乌鸦先生啧啧摇头,蓦地,他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抬头看向侧前方那些铁笼子中的其中一个。那窗口亮着灯,厚重的窗帘被拉开了一条缝,隐约可以看见窗后站着的一个红色身影。
郑莺莺,正冷眼观望着外面的一切。
《伊甸之城》,这是她和江河这次触发的副本的名字。以等级森严、贫富差距悬殊的未来社会为背景,构筑了一个反乌托邦式的虚拟世界。
刚才那些人的电子手环她也有,屏幕上记录的数字是这个世界的虚拟货币。
在这个伊甸园里,有一条基本法则,即:一切皆可贩卖。
从普通的商品,到人的器官,再到生命,只要你愿意付出,就可以交易。如果说这里还有哪个地方有所谓的文明存在,那就是位于伊甸之城中心的“诺亚”,也就是刚才乌鸦先生远眺时看到的那些富有科技感的高楼大厦。
“诺亚”,是富人聚居区,这里的人遵循着另一套法律,至于“诺亚”之外的人,对他们来说都是商品。
副本通关条件,三十天内攒够一百万。
屋里,江河在鼓捣从黑市上弄来的武器。伊甸之城虽说是个未来社会,可它的武器风格是高科技与低端杂糅的。
梦幻的光剑被陈列于橱窗内,可普通的手·枪和小刀也还在使用。除此之外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带着些想象色彩的东西,得细细琢磨才能顺利使用。
按江河的话来说:“这个副本时间长达一个月,如果三号乐章注定会被你得到,那就应该在这里。”
言业为她做了占卜,只说她将会得到三号乐章,但具体是哪个副本、在什么时候,不知道是她占卜不出来,还是刻意隐瞒,总之并不确定。
这是他们来到这里的第七天,目前郑莺莺的存款为9658。她原本攒了一些,但很快就被江河花掉了,换成了地上的那一堆武器。
严格来说是破铜烂铁,郑莺莺不知道他还能把它们玩出什么花来。
“几点了?”江河突然问。
“六点半。”郑莺莺瞥了眼墙上的钟。
江河这才停下手头的动作,站起来去卫生间稍作整理,片刻之后,戴上一个类似v字仇杀队那样的面具出来。
两人没多说什么,像前几天一样,沉默地出门。
郑莺莺还是那身红斗篷遮面的打扮,缺失了的那只眼睛用黑眼罩遮着,纤细的胳膊仿佛一折就断。江河撑起了透明的雨伞,那雨伞的材质不知是什么做的,像是电子显示屏,显示着天气情况。
今日小雨,23c,湿度70%
乌鸦先生远远跟着他们,穿过七拐八绕的暗巷,终于来到了一扇仿佛黑网吧入口的铁门前。一个光头的凶厉壮汉给他们开了门,里头是向下的台阶,进去就是另一番天地。
喧闹的人群、四处弥漫的烟草和酒精的味道,穿着暴露的兔女郎和满是纹身的大汉在一块儿**,而正中央的舞台上,正上演着原始杀戮。
这里是地下搏击场,由诺亚的大财团控股,来钱最快的地方。
郑莺莺握着无名之刃,跃跃欲试。
江河再次提醒她:“我带你来这里的目的,不是要让你臣服于杀戮。你的目标在二楼,记住,除此之外,克制自己,不要被一把匕首控制、也不要被任何人控制,坚守本心,不要随便对别人出手。”
二楼都是贵客,江河选择的通关方式是——暗杀。
在永夜城的副本里,杀戮是在所难免的,而他们又偏偏分到了这么一个副本。江河不希望郑莺莺成为第二个深红,也将荣弋提醒过他们的话放在了心上。无名之刃附有诅咒,或许会毁了郑莺莺,但此刻叫郑莺莺放弃它,无异于痴人说梦。
江河隐隐有些后悔当初带她去梦幻无限市场的行为,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只能寄希望于成为牵制郑莺莺的那根缰绳,让她不要迷失方向。
郑莺莺没有说话,她的目光瞥向舞台对面的一个面黄肌瘦的高个男人。那人也是玩家,就在昨天他输掉了自己所有的钱,不得不卖掉了一个肾脏。
伊甸之城有很好的医疗技术,现在动手术,过会儿就可以下床。
进入副本一共十二位玩家,普遍都混得不怎么好。但也有例外,譬如有人剑走偏锋,靠一张脸搭上了诺亚的贵客。
还有人靠着从永夜城带来的某种新型药剂,打开了黑市的市场,以此来谋取暴利。玩法不同罢了。
这样想着,郑莺莺没来由的感到一丝兴奋。无名之刃好似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古朴无华的刀刃上透着股内敛的寒光。
蓦地,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压在郑莺莺肩膀。
郑莺莺从这种奇异的状态中惊醒,抬头对上江河的眼睛,半晌,说:“我知道了。”
江河隔着斗篷摸摸她的脑袋,“别担心,有我在。”
与此同时,冷缪也来到了副本里。这位以冷酷著称的大魔法师,此刻正一脸杀气。眼珠子一瞪,便可止小儿夜啼。
而他的对面,一个染着奶奶灰扎着苹果揪的十八岁青春无敌美少年,正流着泪抽抽搭搭地向他哭诉:“我也没有办法的嘛!他说要请我吃饼干我就吃了一小块,谁知道我吃一口饼干都会胖,可是那个饼干真的很好吃,我也没有办法啊呜呜呜呜我真的太惨了……”
副本《全民造星运动》,一百位参赛选手,经过一周pk,最终选十人成团。当然,玩家们并非参赛选手,而是他们的经纪人。
通关方式也很简单,确保自家的选手进入前十就行。
冷缪,生前是个博士,死后是个魔法师,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开辟出第三职业,当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的经纪人。
这个小屁孩不仅能吃、会哭,还很话痨,痨得冷缪接手没十分钟就想叫他原地死亡。
“闭嘴。”
“你竟然叫我闭嘴,我不就是吃了一块小饼干,小饼干有什么错呜呜呜呜呜……你说你会一直支持我陪着我走花路的,你还说我是你的小可爱,花还没开呢你就让我闭嘴了!”
“……”
“呜呜呜呜呜呜我的小饼干,我的花——”
操。
冷缪没忍住在心里飙一句国骂,他现在满脑子的小饼干和花,都快被洗脑了。而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这位“小可爱”已经跟吹气球似的又胖了一圈。
一块小饼干能有这威力?
冷缪忍无可忍,直接拎着小可爱的后衣领,把他拎到电子秤上称重。小可爱低头一看,58kg,差点当场晕倒。
他彻底崩溃了,捂着脑袋在电子秤上蹲下来,“我应该去参加变形记而不是参加选秀,我变成一个大胖子了,如果胖到一百二十斤我还有什么脸继续待在这里。哪怕我真的是个仙子,也会因为太胖从天上掉下来的我真是太惨了,我的小饼干我的花——”
冷缪果断用一块马卡龙塞住了他的嘴。
他算是明白了这个副本的套路。
小饼干应该被加了料,吃下就会发胖,发胖很可能会导致直接出局。这些参赛选手之间明争暗斗,今天可能是加了料的小饼干,明天就可能是掺了毒的饮料,甚至是塞了针的衣服鞋子。想要保证自己的选手进前十,光靠才艺可不行,还得有命。
“谁给你的饼干?”冷缪想明白了,低头去问当事人,结果这位自称过一百二就会从天上掉下来的仙子,已经吃光了一整个马卡龙。
冷缪直接把他从称上拎下来,又拎上去,重新称过,数字停在了惊险的——。
小可爱吓得屏住呼吸,头顶的小揪揪都不敢轻易晃动。
冷缪恨不得把他拎去马桶里冲掉,但为了通关,只能忍。余光扫到休息室里有一台跑步机,他立刻打发人去跑步锻炼,自己则重新拿起了茶几上的选手资料,开始翻看。
姓名:林偶尔
性别:男
身高:178cm(净高171cm,鞋跟3cm,鞋垫2cm,发型增幅2cm)
特长:发射可爱光波
秘技:吃完一整只大闸蟹后还可以用壳将大闸蟹复原
初选排名:88
我宣布你即刻淘汰。
最后进副本的荣弋,来到了一个单人副本。
g区的副本,典狱长亲自开的门,自然不会有其他的玩家,但这里有许许多多的npc。
《自杀许可证》,在什么都要靠办·证的人生里,自杀也需要许可证。通关方式很简单,什么时候考到证,什么时候通关,无时间限制。
但这副本最荒诞的一点在于:你想要自杀,先得考证。但在考证的过程中,你必须得躲过各种杀机,拼命活着,才能拿到证,然后自杀。
熙熙攘攘的办·证大厅里,荣弋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上拿着自己的号牌思考人生。排在他前头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穿着很普通的衣服挎着很普通的山寨包,纹着半永久的眉毛,拿着八成新的国产机,加了大概88个中老年聊天群。
排在后头的是个少年,脸上大概写了四个字——生人勿近。
等了许久,工作人员终于叫到了荣弋的号码,“44号!”
荣弋上前,跟着面色不善的工作人员离开大厅,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这走廊没有任何窗户,光线很暗,只有两侧墙壁上有几盏小壁灯,勉强照亮前路。
墙上贴着很多标语。
【死也要死得远一点,不能给别人带来麻烦】
【自杀的人都是自私鬼】
【她明明过得很好,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自杀呢】
【他就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
【好死不挡道】
【心里有问题就该去看医生】
【矫情】
【累赘】
【想想你的父母吧】
【懦弱】
【胆小】
【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真奇怪】
……
也许是灯光太暗,那黑色的大字标语如同鬼影,莫名渗人。荣弋目不斜视,从容不迫地走过这条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终于看见了光亮。
走廊的尽头是一片黑海,黑海边静静停泊着一叶小舟。工作人员指着那船,说:“你上去吧,划着船到对岸就算通过了。”
对岸很近,隔着弥漫水雾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轮廓。
对岸又很遥远,因为它在雾的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