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晚还很寒凉的,山寨里爆燃的篝火,激荡着村寨里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心怀,他们载歌载舞,热情地欢迎这位近百年来初次踏入山寨的“入侵者“。
而彦阳却陷进了愁海,无心欣赏救命恩人为欢迎他而筹备的这个篝火舞会。
哑女带着几个年轻的姑娘,踩着鼓点,扭着舞步,来到了他的身边。
彦阳往后趔趄着身子躲让,那些女子们都齐声笑了起来,聚在一处叽叽喳喳地议论了一番,就都散了。
彦阳猜不透她们说的什么,也无心去猜。
他仗着几分假装的醉意,找个机会溜回了竹楼,往床上一趟,就囫囵个睡去。
睡到半夜时分,他忽然醒了,觉得自己的身边热乎乎软绵绵的,似有个什么活物。
就着月色,他悄悄一望,唬得差一点叫出声来。
身边躺的是一个人!
月光下,他看不分明,但就身量来看,像是个女子。
我的天,这是为何?
彦阳虽然也年纪不小了,但是从未近过女色,忽然有个女子躺在自己身边,他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再待下去,我不死也得被逼疯!”
这是彦阳此时最强烈的感受。
慌慌的悄悄下楼,夜幕幽暗,不辨方向,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逃。
如果不是因为掉到江里,记忆不能连续,他应该明白自己该往哪里去的,可现在不能了。
那位好人,曾经示意自己一直往外跑的。若现在这样慌不择路的走,万一再走回到来路上,岂不是又自投罗网?那哪位好心人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吗?不仅不能自救,还要再一次的牵累他。
已经身离险境的彦阳此时已经有了精力和时间来进行思索了,他浮想联翩,在这寒凉的夜晚,思念起了很多的人和事,他此时此刻真正明白了“明月千里寄相思”是个什么滋味了。
只不过他所寄的相思不是什么恋人,而是自己的恩人,自己的家人。
唉!也不知道那个救自己的人是死是活,那一声枪响到底是打着了谁?
还有父亲,因为自己被匪徒绑架而遭到要挟,倘若为她筹措那不可能达到的巨额资财而痛苦,一定还为他的生死安慰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一想到父亲,彦阳就止不住泪奔。
想想自己活到这么大,父亲为自己费了多少的心神,自己还没有为他尽过什么孝,若真就从此父子无法团聚,那么他就真成了不孝子孙。而父亲又将面临什么样的凄惨人生?彦阳想想就扎心。
母亲的意外离世,已经让他痛不欲生了,如果自己再有个三长两短,不是直接要他的命吗?
自己这个父亲,在现在看来,是个好父亲。虽然幼时自己捣蛋作弄,那是怕他很快忘了母亲,因为这是他情感上难以接受的事情。
妈妈和爸爸那么好,他怎么可以忘记她?可是他也没有想到,父亲竟然一直怀念母亲至今,选择单身十几年。
现在想想,他觉得很对不起父亲。最初他还在心里生出了胜利者的自豪感,他觉得那是他为母亲赢回来的在父亲心里的阵地。
可现在想来,又觉得遗憾。因为他最终看清了,不是自己闹得父亲不敢忘记母亲,而是父亲自己走不出心结,以至于患上了“神经过敏症”,一提起母亲那场灾难,他就大汗淋漓,手脚震颤。
彦阳那个时候才放下了执拗,希望父亲真的能从母亲的亡故中走出来。希望有个人能真心疼他爱他。慕容秋的出现,曾给他一点希望,还暗暗佩服父亲大人竟有这样的魅力,引得青春少女主动上门。
可父亲却和自己说明了自己的苦衷,他还是放不下母亲。
这个时候他才深深自责起来,如果不是自己推波助澜。父亲或许能早早地娶了新的太太了,像慕容秋那么年轻貌美的小娘,一定会为父亲再生下儿女的。如果真是那样,就是自己现在没了,至少他身边还是会有亲人照拂,不至于因为疼失至亲以致早亡或者孤独终老。
彦阳悲哀地想着,身子落在江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他心灰意冷地将头敷在膝盖上,默默地流泪。
“难道自己就这样在此永住了?”
这个念头一上心头,彦阳频频地摇起头来,一股子英雄气在胸膛激荡。
“不,不能!我不能认这样的命!”,他立起身来,“我必须和命运搏一搏!”
他举着双拳向天发言,然后望了望空中的明月,看着北斗星,选择了斗柄所指的方向,把自己交给了命运。
他给自己打了打气。放下了一切顾虑,不再思索,一路狂奔。
突然,他发现自己的出逃是一场徒劳。
因为他眼前走出了一群人,他们手里拿着剑弓箭弩,迅速地把他围拢起来。
“念侬喃奴!”
一个好似是首领一样的长者,向人群发出了指令,彦阳听不懂他们的方言,不知道对方要将自己怎么样。
这时,人群里走出一个彪形大汉,直冲彦阳走来。
嚯,来者不善!
来者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在彦阳眼中,他的形体轮廓就像一头发怒的大猩猩。
“起开!”
彦阳愤怒地喊道。
那个“大猩猩”却像是没听到喊叫一样,继续靠近,到了身前,二话不说,抓过来彦阳,夹在腋下,任凭彦阳如何反抗,他都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把个身材修长的彦阳夹得牢牢的,向首领跟前而去。
“香香文魁!”
那首领对大家嘟囔了一声,众人都松了手中的武器,随着首领一起带着战利品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快放我下来!”
彦阳用手捶打着“大猩猩”,不住地挣扎,但仍然无济于事,“大猩猩”夹着彦阳继续前行。直行到一处高堂瓦舍的大堂里,才把他惯到地上。
“哎呀!”
彦阳吃不住疼,叫了一声,引得跟随来的那些衣着古怪的人,一阵哄笑。
接着眼前走出了一群人,他们手里拿着剑弓箭弩,迅速把彦阳围了起来。在他的面前继续跳舞,但已不是那种欢迎的舞蹈了,而是充满力量的打斗之舞,参舞的人,嘴里发着“嘘、嘘”的呵声,像是在对这个逃跑者示威。
彦阳不加理睬,环顾四周,在心里打着继续逃跑的主意。
但这次他学乖了。它不再贸然出行,他要先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座大堂建筑用的土石结构,见得十分结实,四周的桌椅条凳,都是木头材质,款式全是明式,一位耄耋老人,坐在大堂的最高处,两排陪坐着同样是些耄耋老人。
所不同的是,彦阳觉得他们已经都很老了,可头发却都还是黑黑的。
“都这么老了,还学乖染发,真是有致的可笑!”
掠过他们的头颅,彦阳继续往屋堂的上方搜索,竟有了意外地发现。这个发现令彦阳的心跳加速。
原来在端坐中央的那位老人头上方,高高悬挂着一块匾额,上书雄浑的黑墨老体汉书大字“凤凰谷”。汉字的下方是一排自己并不认识的小体笔画文字,好像是这汉子的拼音一样。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彦阳在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
原来这里是有人懂汉文汉语的,既懂汉语,就能交流。
彦阳的立即放弃了敌意,态度显得恭敬起来。
他向坐在堂上的这些老人鞠躬施礼,几位老人互相看看,发出了会心的呵呵笑声。
为首的老人向那些舞者一挥手,人群立刻都安静了下来。
“各位首领,我叫彦阳,是被歹人绑了票,九死一生才逃出来的,多谢你们救了我!此时匪徒正向我家人勒索巨额财富,我父清贫,为巨索所迫,必然正在家中悲苦,为儿子担忧,希望各位长老能助我出山,自己给家里人报平安。以免家父再被歹徒欺诈勒索,继续悲苦!”
彦阳抬手向他们作揖,尽量将话说得半文言半白话。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现象,坐在堂上的那个人,穿的都是清时的高领大褂,几个伴在一旁的老人,穿的竟也是没有领子的长衫。
这让彦阳一下子想起鲁迅描写孔乙己的那句话:“是唯一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人!”
难道这些人是从明清时过来的?
再看看四周跳舞的这些人,穿的就非常稀奇古怪,下身是裙子,上身穿的也是无袖的背心式上衣,布料看起来都很粗糙。
这让彦阳心里纳闷起来,根据气候温度,他猜测这里应该是南方的村寨,可是这山里人的装扮,让他好像回到了旧社会,自己不会也是像影视剧里一样,穿越了吧?
“客人请坐!”
那个高高在上的长者指着一个空椅子,竟然真地说了句汉语,而且是地道的京腔。
彦阳张着嘴,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