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盛意想起,那似乎是江妄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那阵子南城总在下雨,那天是难得的晴天,但晴得也不算特别好,厚重的白云时不时飘过来,将太阳遮挡在云层之后。
男生立在一片不算明朗的天光里,微微勾着头,声音含在喉咙里,吐字不甚清晰,显得有些慵懒。
简短两个字硬是被他念出一阵缱绻意味。
盛意捏了捏耳朵,一直到回到教室里,她的心脏都仍旧在扑通扑通狂跳。
那次考试,江妄未出意外又拿到了第一名,盛意和他隔了几个名次,是第六名。
轮到盛意挑选座位时,她走进教室时,看到江妄挑了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一个座位。前几名里,除了他,其余几人全部选择了前排中间的位置。
老徐显然也拿他没办法,在讲台上悠悠坐着,每进来一个人,他就要说一句:“其实坐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想要怎么做。”
盛意点了点头,她的手在腿边攥出一个拳头,半分钟后,走到江妄前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老徐见状,挑眉看了她一眼,盛意轻轻呼了口气,一想到后面的人有可能正在看她,浑身就僵得不知道该怎么动弹才好。
她抬起双手捂了捂脸,心里乱得不行,一会儿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坐在他前面也太影响她的情绪;一会儿又觉得,她只是遵循本能靠近自己喜欢的事物罢了,没什么可纠结的。
等她终于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时,班级里一大半的人都已经挑好了座位,林昭昭也如愿以偿地继续和她成为同桌。
而不知是不是因为江妄的气场太强大,女孩们虽然一个个跃跃欲试,但竟然没有一个人直接坐到他旁边,而是都坐在了他附近。
李临进到教室里时,还有点儿惊讶,用肩膀撞撞江妄:“你的魅力不行啊。”
男生似乎是哼笑了一声,不知道跟李临说了什么,后者本来还在吵嚷,突然就收了声。
没过两分钟,盛意和林昭昭的肩膀就分别被人从后边拍了一下,两人回过头去,对上李临一张笑脸。
“你们好,我是李临,以后咱们就是一个小组的了!”
语文老师老徐在课上喜欢搞讨论小组,前后四人一组,从前边数过来,盛意和林昭昭刚好和他们一组。
他难得用如此正经的语气讲话,露出一排大白牙,笑得阳光而爽朗。
林昭昭对他印象很不错,她立马也笑着回应:“林昭昭,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啊。”
“那当然!”李临用手肘捣了捣江妄的,后者淡瞥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江妄。”
李临看着盛意:“我知道你,盛意,语文课代表嘛。”
其实他们这个自我介绍纯属多余,好歹在一起也上过一段时间的课了,总不至于不认识,但也不可否认,这样的方式的确成功打破了几人之间的寂静。
那天下午放学后,李临便提议说不如一起去吃饭,江妄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我今天得去画室。”
江妄是美术生,从高二开始,每周周一和周三的晚自习都要去画室画画。
七中的画室师资条件不好,他是在校外学的,校外的画室距离学校有一段距离,所以需要提前过去。
李临拍了拍脑门:“我怎么把这一茬儿忘记了。”
江妄看着他没说话。
李临又说:“不然改成周五吧,刚好周末不用上课,周五我们吃完还可以去唱k。”
他性子活泼,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林昭昭也是个人来疯,立马拍手赞同。盛意抬眼看了看江妄,男生指尖夹着一支笔,一直在漫不经心转着,仿佛对这一切都毫不在意。
李临显然也知道他的性子,略过他直接问盛意:“你那天有事吗?”
盛意想了想:“没事。”
李临说:“那就这么说定了,周五一起去吃饭,然后去唱歌。”
这个约定令盛意那晚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都未能睡去。
后来,她索性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上外衫,坐在桌边看了会儿书。
是一本古诗集,她恰好念到朱彝尊的一首:
“思往事,渡江干,青蛾低映越山看。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
她当时读来只觉这词写得难过,尚且未能理解其中百转千回的细腻情绪。
而直到很久以后,在她与江妄分开的那么多个日夜里,她曾将这阙词反复咀嚼,心里的潮水涨了又涨,几乎要将她淹没。
那时她才明白,“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讲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无奈。
凌晨一点多时,客厅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最近陈静冉演出密集,常常到深夜才结束,今天回来得还算早的。
盛意踩着拖鞋打开门,瞧见陈静冉眉眼间有淡淡酒意溢出,空气里也被夜风送来一阵酒气。
陈静冉看了盛意一眼,脸上露出些许疲惫神色:“怎么还不睡?”
盛意说:“失眠。”
陈静冉像是笑了一声:“小小年纪,有什么可失眠的。”
她换完鞋,便瘫坐在沙发上。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沙发边开了一盏落地灯,是盛意专门为陈静冉留的。
她闭着眼揉了会儿自己的太阳穴,察觉到盛意还没离开,侧眸看她一眼:“明天不用上课?”
盛意说:“小姨,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盛意和她一起生活时间太久,太知道她不同情绪时分别都是怎样的表现了,陈静冉也不瞒她,淡淡嗯了声。
盛意便叹了声气,也不多问,转身走到厨房给她冲了杯热蜂蜜水,放到茶几上,才转身回卧室。
周五转眼就到来。
那天一大早林昭昭就开始兴奋,早读课也不好好背书,跟李临两个人不停在那儿讨论哪家的菜好吃,哪家的菜徒有虚名,实则难以入口。
盛意耳朵里塞着耳塞,把那一单元的单词表从头背到尾,又从尾背到头。
然而那天他们计划好的四人活动最终还是没能实现,因为江妄缺席了。
他经常迟到,故而早读课上没看到他的时候,谁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结果第一节课的预备铃都敲响了,他还是没来,李临给他打电话,那边没人接,停了会儿,他才潦草地回了条短信:“家里有事,已经请假了。”
李临问:“那晚上的活动?”
这次江妄就没有再回了。
为了不扫兴,那天下午放学后,盛意、李临和林昭昭他们三个人还是一起去吃了一顿日料,结束后,他们就在那附近的ktv里玩了会儿。
盛意本来对这种活动就不感兴趣,当初答应,一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特别不合群,二是因为江妄要过来。
这会儿江妄也没来,她便抱着一瓶饮料在那儿听李临和林昭昭两个人尬歌。
到中间时,“消失”很久的温景突然给她打来电话,盛意捂着听筒从包厢里走出去。
这间ktv里隔音效果不太好,走廊里充斥着各种鬼哭狼嚎,盛意只好又越过长廊走出了大厅。
温景一听声音就知道她在哪儿:“跟同学一起出去玩呢?”
盛意讲电话时,喜欢走来走去,她无意识地踩着脚下地板上的方格,轻轻“嗯”了一声,说:“跟林昭昭一起。”
温景说:“别玩太晚,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
自从入伍之后,温景同她讲话,一次比一次像个小大人。
盛意忍不住吐槽:“我又不是小孩了。”
温景说:“反正比我小。”
盛意就问:“你最近在那边怎么样啦?”
“还是那样吧,每天就是训练、训练……”他讲起自己的日常,话便多了起来,盛意索性坐在了旁边一个石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他的话。
天色已晚,然而城市里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马路上车水马龙,灯火闪烁,到处都是鼎沸人声。
到了十二月,夜间空气凉得不像话。
盛意刚刚出来得匆忙,忘记穿上外套,这会儿手都被冻得有些僵了。她往自己手上呵了口气,思索着要不要回去把外套穿上。
正犹豫间,她眼睛往旁边一瞥,忽地看见江妄只穿了一件单衣,拐进了旁边一条破旧巷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