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竹子的时候,认识了一只功夫熊猫,但他一点也不可爱。
熊猫和竹子果然是吃与被吃的关系。
可恶。
——《入睡的必要条件》
秦劲觉得他每个字都听懂了,但又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
江眠说这话时眼神真挚,语气仿佛是在教幼儿园的小朋友1+1=2,内容合理性不容置疑,以至于他甚至怀疑了一下自己的理解能力。
秦劲刚刚从武术指导那里出来。
如段句所说,总导对他的表演非常满意。武术指导知道他刚刚摘得了ufc的金腰带,激动得不行,硬是拉着他比划了两拳。
他们都太过热情,秦劲不习惯,借口有事,换好武术单元的表演服,一个人下楼来到演播厅后台,挑了个昏暗僻静的角落待着。
江眠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沙发也是白色的,她一声不响地整个人陷在里面。
秦劲没注意到,径直走进角落。
刚坐下,就听到江眠说他是熊猫而她是竹子,拜托他不要趁着她睡着吃掉她。
秦劲试图理解中.jpg
江眠端详着默不作声的秦劲,以为他没听清,好声好气解释道:“我昨晚没睡觉,现在很困,待会儿要录制节目,所以我得补充睡眠养精力。但我要把自己想象成植物才能睡着,我现在是竹子,而你是——”
江眠打量着他。
秦劲穿着武师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体现中华元素,表演服袖口用刺绣绣了个圆滚滚的小熊猫。
表演服很宽松,设计非常有禅味,却被他穿出了肃杀的气质。
江眠有个习惯。
她一旦进入沉浸式体验,就会自我代入植物。
比如现在,她就是竹子本竹。
试想,谁能和竹子无障碍交流沟通呢?除了同是植物这个物种,还有部分常年活跃在野外的有灵性的小动物。
面前这个男人,听竹子说话的样子很认真,而且他周身散发着野兽般的凶猛气息,特征这么明显。
确定了,他一定是只功夫熊猫!
江眠最后把视线落在秦劲的拳击手套上,接着前面的解释说:“你是功夫熊猫,熊猫不都是喜欢吃竹子么?”
秦劲看着她,缓缓“哦”了声。
“所以,你答应不吃我了?”江眠很开心,肯定的态度夸赞他,“你真的是只好熊猫。”
秦劲抬手蹭了蹭眼角,没说话。
打拳难免会受不同程度的伤,今天比赛几个回合下来,他的眉骨中了一拳,连带着左眼淤青了一块。
眼睛有黑圈,穿武师表演服,袖口有只小熊猫,所以说他是功夫熊猫,这不难理解。
秦劲今天刚从段句那里了解到coser的概念,知道是二次元年轻人喜欢玩的一种东西。功夫熊猫什么的,估计也是其中一种。
秦·网络老年人·老干部·劲八风不动,内心毫无波澜。
功夫熊猫既然已经答应不吃她,江眠安心地闭上眼睛继续沉浸。
怪不得熊猫是国宝,大家都喜欢rua他。他可真是太好啦,不吃睡着的竹子。
等她睡醒,也要去rua他。
不多时,江眠就进入睡眠模式。
江眠刚开始的姿势是坐着,熟睡后就渐渐倒在了沙发里,两只脚也离开地上放着的板砖。
秦劲一直安安静静待着,直到看见沙发前有一块砖头。
旧砖头,缺了一块角,上面还长了一撮青苔。就像是有人脸上长了个痦子,而这个痦子上恰好有根又长又粗的毛。
可以逼死强迫症。
秦劲开始坐立不安。
最终,他站起来,轻手轻脚走过去,弯腰捡起板砖,拿在手里掂了掂,发现就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砖头。
他第一时间清理掉上面的青苔,心理稍微舒适了一些,然后盯着板砖缺掉的一个角蹙了蹙眉,干脆利落地掰断它的对称角。
如果江眠这会睁开眼,就能看到面前诡异的一幕:功夫熊猫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个缺了角的板砖,皱着眉头连着掰断剩下三个角。
四个缺角,板砖缺得非常齐整。
秦劲的心情这才舒畅起来。
不过,后台休息室怎么会有砖头?容易绊倒人,危险。
他看了眼熟睡中的江眠,脑补了她睡醒刚站起来就被绊倒的一秒画面,老干部心态,理所当然地拿着板砖走了。
刚走出后台,正好撞见了段句。
“哥,我正要找你,下个是你的节目。嚯,你拿的什么?板砖?”
段句从秦劲手里接过来板砖,看到四个缺角,一下就笑了出来:“肯定是这板砖缺得不正经,欠削。现在一家人齐齐整整,挺好。”
段句一边领着秦劲往演播厅走,一边看着三个新掰出来的缺角瞎乐:“哥,问你个事,如果我爸那盆太空萝卜,叶子长得大小不一乱七八糟,你打算怎么办?”
秦劲没回答,他盯着段句后脑勺的小辫子,说:“你的辫子没扎好。”
段句拿着板砖蹿出去老远:“假发假发!一扯就坏!”
秦劲看了眼他额头的发际线,教育他:“想要头发多就早点睡觉少熬夜。”
段句急道:“我发量多着呢,没秃!我戴假发就是玩儿,招小仙女喜欢。”
秦劲没有接话。
段句一向很怕他,尤其是他不说话的时候,威压堪比教导主任。
他小声嘀咕道:“再说了,我又不是主动熬夜,睡不着我能有什么办法。”
“办法多的是。”秦劲顿了顿,不知怎么一下想到江眠,说道,“如果想睡,装竹子也能睡着。”
段句:“?”
金洲国际大酒店。
包厢内,剧团伴奏乐队的人在给霍承司敬酒。
因为今晚要录制节目,大家全部以茶代酒,霍承司喝的是白开水。
一轮喝完。
霍承司突然问:“伴奏乐队全在?”
团长说:“在在在。”
霍承司单手把玩着水杯,抬起眼皮慢悠悠地扫视着一桌人,声音不咸不淡:“是么?”
两个字刚落地,包厢内像是被按了静音键,顿时鸦雀无声。
江眠在伴奏乐队里主拉二胡。
吃饭前,团长再三交代,既然江眠没来,就不要在霍承司面前提起她。
团长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情况,处于私心,他当然希望江眠离姓霍的远远的。
但这年头听戏的人越来越少,剧团发展到现在生存状态非常艰难,去年甚至发不出工资,面临解散的时候,是霍家这位三少爷资助了一大笔钱,剧团这才得以持续下去。
这次省电视台的中秋晚会项目,也是霍承司给弄来的资源。
霍承司是剧团的金主爸爸,得罪不起。
就算没有这层关系,也很少有人敢得罪霍家。霍家富得流油,高兴时漏漏手指缝就能让人吃一辈子的肉,不高兴时也能一根手指头捏死你。
霍承司今晚戴了一副金丝眼镜,头发用发胶全部梳上去,露出一整张脸。很少有人能hold住这个造型,他却再合适不过。
霍承司皮肤很白,皮相极好,桃花眼薄嘴唇,多情又薄情。
除了脸,他的手也长得格外好,骨节匀称,手指修长。慢条斯理地把玩水杯的时候,能隐隐约约看到指腹泛出来的一丝粉红,禁欲与涩情浑然天成,恰到好处。
曾有媒体用这样一句话描写霍承司——他是个矛盾结合体。
霍承司的视线绕着酒桌慢腾腾走了一整圈,神经质地轻笑一声:“怎么都不吃?饭菜不合胃口?”
大家偷偷喘口气,这才动了筷。
包厢内的气氛一直很压抑尴尬,直到霍承司接了个电话中途离席,气氛才活泼起来。
霍承司接的是外卖电话,外卖小哥离开后,他没返回包厢,而是拎着外卖直接去了车库。
他冷着脸开车去电视台,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电视台楼下。
劳斯莱斯幻影里充满了麻辣烫味,提醒着他放在身旁的外卖。
他拎起外卖袋子,推开车门跨出一条腿。夜风一吹,头脑登时清醒。
那次他怎么说来着,他说:“江眠,你这个档次也就配吃路边摊麻辣烫,所以我才总是带你去。”
当天,他搂着一群嫩模飞到国外,三天三夜没出酒店门。国内八卦满天飞,据传其中一个嫩模自拍里的一勺鱼子酱顶得上普通人的一套房。
霍承司收回伸在车门外的一条腿。
他在车上坐了会儿,撕开外卖袋子,把汤汁倒进碗里搅拌均匀,然后拿起手机,找到江眠的微信头像点进去。
聊天框停留在一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上。
他忘了,江眠早就把他删了。
聊天框里,满屏的【江眠江眠江眠江眠……我后悔了……江眠江眠江眠江眠…】【爱我吧爱我吧爱我吧……爱我吧爱我吧爱我吧……】
无一例外,每段前面都有一个红色感叹号。
霍承司单手拿着手机,另外一只手夹起一筷子千张和海带丝吃了。
味道一般,没有他以前带江眠常吃的那家店有滋味。
他去夹鱼丸,没夹好,鱼丸从筷子中间滑下来,掉进碗里溅起一滴汤汁,落在手机屏幕上,正巧盖住江眠的微信名字。
霍承司放下筷子,抽纸巾擦掉污渍,江眠的微信备注名露出来——【眠花糖】。
以前不是这个,以前的备注名是【神经病】。
有回他在剧团听戏,一折戏结束,他去了趟厕所回来找不到手机。
手机铃声设置了静音,只能打微信靠提示音寻找。
全团只有江眠和他是微信好友,所以她拨通语音通话,拿着手机跟着微信提示音一路走过去。
声音来自座椅下的草地里。
江眠趴在地上够出手机,挂电话的时候,看见了他手机屏幕上的语音来电显示——【神经病】。
霍承司这时也走了过来,同样看见了屏幕上的字。
谁都没说话。
江眠拿着手机在草地上趴了半分钟,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把手机还给他。
霍承司什么也没说,掌心转着手机,站在原地目送江眠走远。
当时剧团在内蒙的草原上演出,云彩总是压得很低,一眼望过去,厚重的云海像是贴着草地翻滚。
江眠拎着二胡,走进一朵形状酷似棉花糖的云彩里。仿佛卷起来就能一口含化,甜丝丝的。
霍承司收回视线,舌尖顶着腮帮,低头把江眠的备注名改为【眠花糖】。
他有很多机会解释,也有很多机会向江眠展示【眠花糖】这个新昵称,但他没有这么做。后来他想起这么做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机会。
镜片后的眼眸乌黑暗沉,像是吸尽了黑暗里所有的黑。
霍承司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扔进麻辣烫里。
江眠睡醒,发现功夫熊猫不见了,她的板砖也不见了。
休息室里陆陆续续有人进出,同事们也都吃过饭回来,有个同事给江眠带了一杯奶茶。
江眠啜着奶茶,在休息室里挨着找板砖。
板砖是她跟竹子借的,说好了用完还回去,结果现在却不见了。她刚问了好多人,甚至还去问了这层的清洁工,都说没看见。
江眠左思右想,觉得最大的可能是被功夫熊猫拿走了。
她装竹子睡觉的时候,板砖可是竹子的根啊,竹子没根怎么活?!熊猫肯定是故意的,答应不吃她却撬走她的根。可恶。
熊猫可爱,功夫熊猫不可爱。
从今天开始把!他!开除!熊猫籍!
江眠记得秦劲穿的是武师的衣服,猜测他是录制武术单元的一个演员。
武术单元的录制还没结束,她跑出去找他。
刚出门,就被团长堵了回来。
团长说:“你别乱跑,我刚在楼下看见霍承司的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