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里诡异的气氛,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与此事毫无瓜葛的萧玄瑾了。
作为质子,他只要能好好活着,别缺胳膊断腿让人没法跟镇北王交代就行,外头巡逻的人都不一定往他这转。
淑妃营帐内十皇子还在那哭哭啼啼,嗷得跟杀猪崽似得,萧玄瑾手里把玩着今日从阿辞书房里拿的魔方玩,根本没留意时间的流逝。
直到跟着他的小太监都在旁边站着打呼噜了,萧玄瑾才掀起眼皮道:“你下去睡吧。”
萧玄瑾平日里笑嘻嘻的,跟谁关系都不差,宫里人就没怕他的,闻言那小太监帮他把被褥铺好,这才下去。
萧玄瑾也觉得一直坐着有点累,干脆躺下来的时候,帐篷的缝隙里突然有了动静。
萧玄瑾腾一下坐了起来,盯着帐篷的某个角落。
难不成是田里的黄鼠狼?
看起来个头可比耗子大。
正想着呢,就探出了个圆卜隆冬的脑袋瓜,一人一鸟在空中对视。
海东猪非常艰难得从那缝隙里挤了进来,萧玄瑾反应过来,这不是裴叔家屋檐下养得那只胖鸟么。
海东猪不耐烦得跺了跺爪爪,萧玄瑾莫名感觉自己好像听懂了它的意思,往那缝隙里掏了掏,竟然摸出了一个温热的盒子来。
打开一看,是竹编的小饭盒,里面放了煎饺跟看起来很漂亮的小点心。
“一定是婶婶让你送来的吧。”
萧玄瑾正想逗逗海东猪,然而猪的脾气并不大好,往旁边挪了挪,一副勿碰我的样子。
萧玄瑾伸手在它肚皮上厚实的毛里戳了一下,戳出个小洞后才愉悦得拿筷子吃了口这热腾腾的点心。
裴家真有意思,连鸟也比寻常人养的鸟有灵气。
他很喜欢裴家,没由来的喜欢,就像是,在那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样。
萧玄瑾觉得自己这个念头有那么一点荒唐,他无奈低头笑了笑,吃了一口宵夜,果然跟他想的一样美味。
晚上,萧玄瑾难得沉沉地进入了梦乡,那梦里一片混沌,他仿佛能感觉到那遮云蔽日的乌云在头顶盘亘,远处的旌旗破损不堪,斜斜插在了不知名的尸身上,有乌鸦成群下来啄食,腐臭味伴随着烧焦的气味。
他感觉自己仿佛在很用力的奔跑,在寻找着什么,可惜什么也找不到。
他有些喘不过气,再翻身的时候,耳边竟然响起了女子清脆如铃的笑声,正在他怀里讨巧,“世子,再喝一杯吧。”
萧玄瑾看着那珠帘背后的俊美少年,像他,又不像。
纨绔十足,胸前衣襟大开,显然是喝了好一阵子,身旁坐着一群人,比他还不像样子。
他清晰得知道这是一个梦,却又觉得无比的真实,像自己经历过了一般。
直到楼下传来了喧闹声,有人高喊官兵来了,要抓刺杀太子谢炀的刺客,身边的人怕被牵连,一口一个我爹叫我回家,一个喊着尿遁,瞬间跑了个没影。
萧玄瑾没动,等打发了官兵出去,他起身将屏风后面的槅门推开,这楼里他常来,也留了自己的房间,这房间里藏了什么人,他也一清二楚。
可他没想到,刺杀谢炀的,会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看起来是那样的瘦弱,那样的苍白,可是目光里的防备,就像是草原上的一匹小兽,发丝狼狈得贴在鬓角。
只一眼,萧玄瑾就认出了她,裴棠音。
他将她带离了花楼,冒险用马车将她带离了这片区域,可依旧没能留住她,甚至一句话都没说。
没人知道他熬了两个时辰的药,回到房间却看不到她的时候,内心的失落。
她根本没认出自己。
再次见到她,依旧是与谢炀有关,这一次她几乎命悬一线,比上一次见面,又过了两年。
他知道她这么拼了命的要杀谢炀,是为了给谢辞报仇。
那夜她站在甲板上,红衣蹁跹,目光却坚毅如初,但她看自己的眼神,还是陌生的。
你看,我救了你两回,你依旧不知道我是谁。
“又见面了,还记得我么?”他有许多话想说,最后选了最蹩脚的一句。
“第二次。”她清冷开口,整个人像锋利的刀,稍有不慎,伤人也伤己。
他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你可以跟我回镇北王府,那里离京城很远,天地广袤,还有无边星河。”
我也可以给你一个家。
可她只是望着远方,仿佛那是她永远回不去的家。
她没有答应他,依旧选择了不告而别,他知道,她若不杀谢炀,此生难安。
他开始让人留意谢炀的一切,看着她在这条路上跌跌撞撞,仿佛不将这条命拼进去,誓不回头。
有时候她也会不耐烦得质问他。
“不要再靠近我。”
“我要他死与你何干?”
她有她的固执,他也有他的倔强。
甚至卑劣得用蹩脚的借口想带走她。
“我父王要反了,我很快会离开京城,三天后寅时,我在西城门渡口等你。”
萧玄瑾看着梦里的自己,在雪天里,等到了白头,也没有等到她。
可梦里的萧玄瑾不知道,就在渡口的不远处,那个红衣的姑娘也同样沾湿了全身的衣裳。
“我也想跟其他女孩子一样的,可惜那样平凡的幸福,跟我没关系。”
“镇北王府一定像你说的那样好,你会在那娶妻生子,带你心爱的姑娘去吃临江河里的鱼,带着她在草场纵马,陪着她看无边广袤的星河。”
“你跟我说的话,都很好听,我很喜欢听。”
“保重。”
他们最后一个逃亡,一个孤注一掷走自己的路。
整整三四年,他们未曾见面。
他有时候常常想,裴棠音应该是这世上,最狠心的小姑娘,但是他又无比的渴求上苍,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他想跟她说,“你能不能回头看看我呢,其实,你想杀谢炀,我也可以帮你。”
她成了他心里的魔,也成了他的劫。
他不知道她在这乱世之中,还能不能存活,那样瘦削的肩膀,却偏爱穿比血还艳红的衣裙。
有时候他又想,会不会有人给她收尸。
他派了很多人出去,但凡能靠近前线的,能接触到跟谢炀有关的,他都一律亲力亲为。
这样无边等待的日子,他甚至觉得,见不到她,也是好的,也许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