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长公主。”
“是长公主么?”
谢祯一时间也没开口,倒是长公主抱着那鹅站在那,定定打量他的模样,让他瞬间回想到了从前。
这样的眼神,已经许多年未曾见过了。
除了被父皇倾举国之力娇宠的长姐,又有哪个姐妹有这样的殊荣呢。
每个不受重视的孩子,在面对天之骄子的时候,心里那本能的自卑敏感又敏锐的蹿了出来,身体比脑子还要快,已经下意识地唤了一声,“长姐。”
谢祯这话,已经给了眼前的妇人一个标准的身份。
她正是和亲的无双长公主,当今突厥的太后。
她的身后有草原猛士,更有太上皇的恩宠,还有两国子民的爱戴和拥立,更是他们这些小辈,不敢奢望的存在。
公主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极致,就连一国的国母也得在她面前屈膝。
她的骄傲是得天独厚的,更不是虚张声势,也不是故作姿态。
刚才还叫嚣着要把婶子们拖下去的宫妃,顿时哑了嗓子,一脸讨好的看着无双长公主。
可惜谢望舒眼里,可看不到那些不入流的小货色,她看着谢祯行礼,然后慢慢踱步。
她就这样不说话,却有一股威压,让人屏气凝神,不敢多看,也不敢多说。
仿佛这不是乡间小道,而是在那金銮大殿,太极广场,振臂一会校阅三军。
“皇姐何时回来的?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谢望舒看着谢祯,突然笑出了声,“我回大晋,早在五个月前就呈交国书,由使臣亲自护送,我随行队伍想来已经进入京城,入住四方馆,十八弟不知道?难不成是韩磊这狗贼连奏疏也帮你这个皇帝批了?”
普天之下,敢这么跟谢祯说话的女人,恐怕也就只有谢望舒了。
其余嫁在大晋的公主,哪个不是讨好为主。
谢祯眉心一跳,“皇姐这是说哪里的话,突厥使臣入京,朕并不知晓啊,朕还将原先父皇赐给皇姐的公主府重新翻新了一遍。”
谢望舒根本懒得听他的狡辩之词。
“是么,我还当是十八弟嫌我这个皇姐碍眼,回国来给你找不痛快,恨不得我在路上出点什么意外,你说是吧。”
谢祯如芒在背,“皇姐,你为大晋鞠躬尽瘁,皇帝只有感激不尽的份,怎么会不想你回来呢。”
谢望舒已经到了他跟前,凤眸微眯,“且不论我与十八弟这些年的书信来往,就光从你做个皇帝,能把父皇气得从京城离开去别处休养,我看你也是做到头了!”
谢望舒虽然是长公主,可这话却不是她能说的,当下就有几个老臣变了脸色。
“长公主殿下,此话怎可……”
“你是哪个。”谢望舒抬眸,那清冷的目光一扫,老臣板正了腰身,“臣乃……”
“没兴趣知道,我身为长姐,教训弟弟,乃是家事,身为长公主,亦有督导劝谏皇帝之责,这乃是国事,怎么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底下还有儿子气走了老子,家里的姐姐说一句也使不得的地步了?你又算是哪门子的老臣,家里的规矩也是能容忍这样的逆子?谢祯,你自己说,在那田地里弯腰耕种的,是何人?”
“怎么?说不出了?”
太上皇听女儿大摆威风,瞬间神清气爽,还配合的咳嗽了两声。
谢望舒会意,看着谢祯难看的脸色,不咸不淡道:“本宫不孝,为大晋子民两国边境的安宁,远嫁突厥数十年,未曾承欢父皇膝下,连母后走了,也只能一封家书吊唁,可本宫也把话撂在这,要是有人仗着自己如今是皇帝,欺负到我父皇头上,突厥百万铁骑,想踏破玉门关,问大晋要一个说法,本宫也不是做不出的。”
谢祯闻言,一咬舌尖,“皇姐,绝无此事啊!”
若是要让这个谢望舒一口咬定自己气走太上皇,赶明他就得下罪己诏。
“哦?皇后都且知,太上皇知民间疾苦,劳苦耕种,陛下又在做什么?身穿锦衣华服,威风凛凛,带着后头的大小官员后宫佳丽,动辄对百姓打杀惩罚?”
一番话说得谢祯脸都臊红了,瞪着刚从泥地里爬起来的妃嫔道:“还不把这贱人拖下去!”
“皇上!皇上臣妾不是有心的啊!”
可惜人已经被拉下去了。
坐在角落里的皇后继续裁她的桑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让人根本捉摸不透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皇姐,朕督查不力,让皇姐回朝路上遇险,是朕之过,皇姐能消气,怎么骂朕都行。”
“……”老王八羔子还会玩心眼了,他这样恭敬,倒是显得她这个突厥太后得理不饶人。
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谢望舒赶紧也弯下腰,拉着他的手亲热道:“我方才过来跟十八弟开了一顿玩笑,没想到倒是真的把你给吓着了,皇弟不会与姐姐生分吧。”
谁还不是变脸一绝了。
谢祯当然不会跟她闹翻,那太上皇就在边上呢。
“我就知道皇弟不会介意,不过父皇年纪大了,如今也有了几亩薄田,一刻也是放不下的,皇弟不如先端着个板凳,到一边等着,等父皇把地耕好,菜都照顾好,再来?”
说着,谢望舒好像真的毫无芥蒂的样子,到一旁去等太上皇上来了。
谢祯反应过来,“朕自然是要帮忙的。”
蒋徳赶紧蹲下来给谢祯脱靴,谢望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皇弟何曾干过农活啊,那都是下等人做的,是皇后这样不知体统的人,才干得出的事。”
谢祯一顿,赔笑道:“皇姐又开玩笑了,朕没有什么做不得的,皇后能与民同乐,朕自然欣慰。”
他自己蹲下来,把那沾了狗屎的靴子脱了,扔到了一边,脚就直接踩在了泥地上,那湿漉漉粘腻的触感,谢祯强忍着恶心想下去。
就在这时,长公主手里的大鹅扑棱起了翅膀,径自朝着谢祯叨了过来。
“护驾!护驾!”
大鹅那翅膀一扑棱,直接对着谢祯的头顶的幞头叨,原本那鱼胶黏连的假发,顺带着被雪白的大翅膀一拍,半瓢头迎风飘荡,吓得后头百十余人倒吸一口凉气。
圣上的头发……当真别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