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正是早上最热闹的时候。
人们开始工作,相同的还有游荡在花丛中的蜂,以及站立在枝头的鸟。
太阳的光透过白云了,马车在红砖老楼前停下,前院的铁门满是锈迹;轻轻拉扯,便发出指甲抓挠墙面般的刺耳声响。
听说这栋红墙楼出现了亡灵。
戴上方框眼镜的助理在车上观望了一会儿——虽然他大抵是不信的,但关于死的东西,属实令人很难不在意。
一秒,两秒,三秒……
才赚了枚黑晶的车夫有些不耐烦。
马儿哼哧甩鼻,这位干瘦黑人忽然把长鞭一拉;“噼啪”一下,让探出窗的脑袋吓得收了起来。
“你……”推门下车,助理气急败坏地指着这该死的黑人马夫。却不知对方冷冷一瞥,往这栋红砖楼努努嘴,好心提醒道:“时间已经不早了先生,等太久,主管大人可是会生气的。”
这无疑挠住了矮壮小助理的痛处——气着跳脚,咬紧牙,狠狠瞪了眼这人。
“该死的,别给我抓到机会……”
他侧头吐了口唾液,迈步,猛地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被这声刺耳激的牙酸,整个背部都泛起鸡皮疙瘩。
头顶的光线有些暗了。
布满杂草的破败院子不时传来湿润土壤的气息,阳光被红砖老楼的另一面阻挡,整个前院笼罩在阴影里。攀爬吸附在墙面上的藤蔓像是老楼亢奋凸出的血管,总体望去,整个楼宛如一颗埋在大地里的方正脑袋——张着嘴,双目留下青色血泪。
愈发感到不对劲了……
矮壮助理搓了搓手臂,回头看眼,发觉车夫早已驱赶马车走远,不知停到了哪里。
“大家应该都去工作了吧,不然怎么会这么安静……”他嘀咕一声,低头推下眼镜,呼口气,忽而余光一飘,看到了那头阴影角落里的小窝。
“这里还有人养猫吗?”
藤蔓缠绕出来的窝里的鱼干有些腐烂了——大睁着灰白无神的眼,看住天空,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助理微微蹙眉。一阵若有若无的腐烂气味萦绕在鼻尖,让他不自主加快了步伐,一头窜入漆黑阴冷的楼道口。
冷,这里是真的冷……
背光外加蜡烛残缺的楼道此刻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是哪个好心人将转角的窗户也给封上,根本没有让一丁点光线进来。
脚下有些湿滑,助理不慎踩空的踉跄了下,手掌握住扶手,抬起头,于这片黑暗中寻找方向。
气温忽然更低,一只皮鞋无声从黑暗里露出来,就在他身后,就在他脚边。
“这里究竟是谁负责的啊!”
助理毫无所觉的张口骂了声;皮鞋很快隐入黑暗,不再有任何动静。
“是你吗甘米尔?是不是你负责这里的卫生啊!”矮壮助理到此愈发的火大,直起腰背,收回放在楼梯栏杆上的手;皱眉,慢慢揉搓手掌,被这些黏糊糊的东西搞的反胃,于是深呼吸一次,脖子上的青筋暴出,快要压不住积累的火。
“甘米尔!!!”
忽然的怒吼震动整片黑暗,顷刻间,整个楼道响起各式各样的诡异声音,仿佛长眠在黑暗的楼,彻底苏醒了。
阴冷的风在黑暗中呼呼游荡。
一阵腐烂气味从身后传来,只是这位助理太过愤怒,攥紧双拳,猛抬腿往上迈,嘴里的斥责声愈发嘹亮:“甘米尔!!!你这个该死的究竟干了些什么?!是不是你负责这里的卫生啊!起床!现在给我起床!”
“甘米尔!!!”
整个楼道更加颤动,恍惚响起啮齿类动物移动的息息索索声,以及硬物蹦蹦跳跳的沉闷声。
助理浑然不知的往楼道上冲,每次都把栏杆拍的嗡嗡响,也让整片黑暗更加狂躁起来。
“工作!放假不代表不工作!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一只黑紫色的猫爪无声探出黑暗,停在这位助理的脖颈边。
不知是不是这声“工作”太过于振聋发聩,让这片黑暗剧烈颤动起来,轰然炸开。
“喵!”矮壮助理的头顶忽然响起猫儿的凄厉惨叫,然后整个楼道失去了力气,变为咸鱼般的懒散,以及浓浓的颓废。
“damn!”助理被头上的猫叫声吓一大跳,缩肩撞在栏杆上,站稳扶好,随即更加愤怒的敲动栏杆了。
“甘米尔!”
“铛!铛!铛!铛!铛!铛!”
“甘米尔!你这该死的快来接我,这里太黑了我看不见!”
“铛!铛!铛!铛!铛!铛!”
“主管要给你发奖金了!你听见了吗!听见就别再睡了!快起来啊!”
“咚咚咚咚!”
被大力敲到震颤的栏杆发出类似下班休息的敲钟声。静谧黑暗悄然消退;些许光透进来,将整个地方的阴冷驱散了。
楼道终于回到原来的样子。
或是说整个红砖老楼,慢慢变回之前的真切死物,少了些许诡异感。
助理压根搞不清这些改变的由来,只觉着看得清路了,便快步踩着楼梯上到甘米尔-卡洛福的楼层,停在这扇门面前,就要用铁拳把这门都敲烂。
虎虎生威的风裹住拳头冲锋,刻有名为“起床”的法令。
只是眼前的门突然“嘎吱”一声,露出一张苍白憔悴的男人面容。
“你到底在干什么?我反复叫了你多久了!”拳头停住,助理盯着这张脸,短粗脖子涨红起来,“你就从不注意你们这栋楼的楼道有多脏吗?楼道!还有那些烛台一根蜡烛都没有!买蜡烛的晶币也没有吗?噢该死的……赶快去收拾吧,主管要见你。”
残余点烟味的飞沫像暴雨般砸在打工人脸上。
甘米尔-卡洛福瞬间感到精神清新,伸手往脸上一抹,哆嗦一下,整个人确是活了过来。
“啊……”他挠了挠头皮,看眼气势汹汹的主管助理,根本忍受不住脸上这股子臭味,立马要去浴室好好洗洗。
“你这房间是藏了女人吗?”助理将门“哐当”推开;一股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于是眉头皱成“川”,背手走进摆放着床、桌、椅、衣柜的简单地方,左右打量,发觉倒也算干净整洁。
“你这里的臭味是哪来的?”他扇了扇鼻子,来到木桌边,拉开椅子想坐,却还是放弃了。
“啊……可能是死老鼠吧。”
紧闭的浴室门传出大叔的颓废嗓音,“等气味散散,应该就好了吧。”
“要注意周边卫生,去年的鼠疫你忘了吗。”助理侧头看了眼,背身靠在桌边,拿出马甲内兜里的烟盒,再到这些抽屉里找了找;用甘米尔-卡洛福买的火柴将香烟点燃,“听说昨晚这里出了亡灵之类的诡异事情,好像是维纳布尔斯说的,这事你看见了没?”
浴室内水龙头突然变大,隔了半响,才传出甘米尔-卡洛福的回应:“我昨天很早就睡觉了,不知道这些,大家都住在这里,不会有人没去上班吧。”
“整栋楼就剩你了。”助理眼珠一斜,语调里全是不客气,“大家都是努力工作,为了更好明天的奋斗者,有多少人想进我们商会?想在查理的庇护下成为人生赢家?”
“你啊……”夹着烟的手停在空中,这名矮壮身材的打工人闷闷叹口气,背也有些弯了。
浴室里此刻仅有水声。
隔一会儿,穿着大裤衩的甘米尔-卡洛福一边擦拭一边走了出来,看看捏着烟出神的主管助理,越过对方,一点儿也不客气的从其烟盒里取了支点上;深吸口烟,一米八几的个头瞬间垮了下来。
“我好久没去城里的公共浴室洗澡了啊。”
他讷讷的讲,布满青色胡茬的嘴含住香烟,画风是这样的沧桑颓废,“每天缩在水龙头下洗,水还有泥巴,为什么我们要住这么偏的地方……”
“你……”主管助理瞥他一眼,恨这份不争气,又有些无可奈何的将烟灰点在废纸上,“基洛夫要奖赏你昨天的工作成绩,你现在收拾一下,说不定新的工作岗位就要来了。”
“奖赏?”毫无精气神的吊梢眼忽然有了点光,甘米尔-卡洛福闭上嘴一吸,烟头烫出亮红,“是多少钱啊,不会是刚好把我欠款抵掉吧。”
“哎。”助理抬手摆摆手,捏住烟最后吸口;一面呼出浓雾,一面脸色平常地回,“如果只是这点事他也不会让我来,肯定是对你有好处。”
“赶快穿衣服吧。”
助理来到阳台边看看,接收从天幕吹来风,感觉一身的腐烂臭味都淡了不少。
甘米尔-卡洛福穿衣穿得很快,兴许是奖金的魅力,让他的动作快了十倍有余。
有些划痕的皮靴贴住墙面踢了踢,整理整理有些水渍的卷发,背稍稍弯曲,两手插兜,又是那位摸鱼者。
“那个,”他从衣柜下的缝隙收回目光,看住阳台边的主管助理,犹豫的张嘴闭嘴,最终鼻音有些浓的说,“我去赌场,这应该算在我的工作时间里吧,所以我的假期……要延长一些吧。”
话完,清爽阳台上响起了破防的咆哮,并随多余的风一起飘出了好远,
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