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晚风还是带着蚀骨的寒意,伴着细雨,仿佛能沁到人的骨子里。
苏如瑾一脚高一脚低的沿着山路摸黑往下走。
她感觉很冷,可再冷也抵不过心中的冷。
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她追求的只是一门好亲事,一个知书达理的良人而已,她嫁得好,父母也有颜面,兄弟们也能多一个有力的姻亲,为什么他们却不愿意呢。
当初她瞧不上的刘二公子和魏征都对她不屑一顿,母亲给她的挑出来那三个人选,仿佛还是一种施舍。她只有孟二公子那一根救命稻草了,只能紧紧的抓住,她都跪下哀求了,她们都不愿意帮她一下,大哥还狠心将她送到青叶庵来出家为尼……
她真的不甘心。
她拿出了当初逃出将军府的决心,做了她这辈子最耻辱一件事,借口上净房,趁小尼姑不备钻狗洞跑出庵堂。
雨越下越大,山路越来越难走,一直支持着苏如瑾的怨气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穷的恐惧。
她很茫然,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出这山,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将军府是回不去了吧,回去也只怕会再次跌入泥塘,任人踩踏,不会有再一次逃出来的机会……
苏如瑾一脚踩空,惨叫了一声,从坡上一路滑了下去……
一辆急促的马车靠近,马夫瞧见不远处的地上躺了一人,像是一名女子,车夫急忙拉住了缆绳,将车停下。
“出了什么事?”马车里的主子不满。
“禀主子,路中有一人。”马夫禀报道。
一个侍卫打扮模样的人从车厢中探出身,诧异的看了挡路昏迷的人一眼:“主子,这人像是将军府的大姑娘。”
“将军府的大姑娘不是死了吗?”车内的人道。
很快,刘二公子从车厢里探出头来,看到了苏如瑾,他皱起了眉头,眼光闪了闪:“这只怕是将军府的表姑娘张如烟。”
马车内的主子犹豫了一下:“将人带上。”
侍卫帮着车夫将苏如瑾送到了后面的车厢里,很快,马车又向前行去,消失在茫茫的春雨中。
次日,苏如珂私下的将苏君琛送走了苏如瑾的事告诉若伊,若伊没拿这当回事,旁边的祝姑姑却变了脸色。
苏如瑛是沾点猴毛能成精的人物,她看到了祝姑姑变了脸色,就知道这事必定有不妥。昨天她知道这事之后,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一直想不出来,看来祝姑姑是知道的。
所有的聘礼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最差最后的点箱,苏如瑛寻了个理由,让苏如珂一个人跟着城夫人,她则陪着若伊留下。
苏如珂和城夫人一走,苏如瑛就直接对若伊道:“五妹妹,我有一私事想请教祝姑姑。”
“好。”若伊就让身边的丫头们都出去。
苏如瑛挡着她:“总得留两个端茶倒水的,就青柚石榴吧。”不待若伊说话,青柚和石榴自动自发的一个端茶,一个倒水,显示自己留下是有用的。
祝姑姑原以为苏如瑛会私下问她的,没想到她会直接当着县主的面,还将青柚和石榴留下,这倒也是显示了她的坦然。
她对苏如瑛的好感又上升了几分,道:“四姑娘有什么事要询问老奴的?”
苏如瑛急忙起身,冲着祝姑姑福了一下:“不敢当,我只是想请祝姑姑提点一下。”
祝姑姑不受她的礼,偏了偏身子闪开,道:“四姑娘有话尽管说。”
没了外人,又想要若伊听得懂,苏如瑛也就直话直说:“昨天我一直觉得大哥哥这样处置表姐有些不妥,可又想不透什么地方不妥当。还望姑姑告之。”
祝姑姑脸色没有开口,只是看着若伊。
一提这事,若伊也上心,“姑姑,有话直说吧,要真哪里不妥当,还好及时补救。”
得了若伊这句话,祝姑姑才低声道:“四姑娘,您回去查一下,大少爷这是临时起意,还是早就有这打算。还有,表姑娘只怕是心存了怨恨的,会心存报复。姑娘们可是十几年的相处,姐妹们之间总会有些不能与外人道的私密的小秘密,比如哪里嗑了碰了,留下了点什么印子,这要被外人知晓,那可能大作文章的。”
话说穿了,就是苏君琛的手段还不够狠!
这就像主子身边伺候的大丫头不是被收房就是被许给府内的下人,断然没有给了身契放出去的道理是一样的。亲近的人知道太多的秘密,万一哪天起了心思,那一点一滴都是杀人的利刃。
这苏如瑾与府内的姑娘们十几年的姐妹相处,要是府内姑娘们身上有个什么胎记伤疤伤在隐密处的,她将这些消息传到有心人那里,再被人利用,妥妥的污水就能泼到姑娘们的头上来,还是最脏的那一桶。
苏如瑛的脸色唰地变了。
其它的姐妹们身上有什么,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五妹妹胸口是有一处虎爪一样的胎记,则她的后背有一处小时候受伤留下来的伤疤。
苏如瑾已经恨透了苏家人,她要是与某些仇视将军府的人联合起来,分分种能将污水泌到将军府的头上。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啊!
苏如瑛坐不住了,起身:“祝姑姑,如果有人利用这事攻击五妹妹,如何是好。”
她不担心自己,魏征只不过是一个六品武官,她是一个不得宠的庶女,没有针对的价值。如果魏征真要因为这流言而退了与她的亲事,那也只认为魏征不是良人,失去了没什么值得伤心的。
眼下,曹家兼祧的事才静下来,要再出个五妹妹失贞的名声,只怕曹家百年书香传家门第容不得五妹妹。
祝姑姑将事与苏如瑛说得这样清楚,也是存了心思试探的,看她们是不是都知道县主胸口有胎记。
祝姑姑紧张了,问:“四姑娘,你确定她知道县主身上的胎记位置形状?”
苏如瑛点了点头:“除了七妹妹,姐妹们都见过的。”那胎记形为虎爪,为大凶,当时祖父还请了人回来替五妹妹趋凶。
祝姑姑只觉着落入了冰坑,浑身上下凉透了,喃喃道:“这怎么办才好。”
若伊也听懂了,偏头对苏如瑛道:“四姐姐,你们怎么知道我身上有胎记?你们又不与我一块儿洗澡。”
苏如瑛急切得如热窝上的蚂蚁,还是耐心地回答了她:“你刚刚出生的时候,我们都见过的。五妹妹,你别着急,我这就回府去寻大哥哥。”
祝姑姑伸手将苏如瑛给挡住了,轻叹:“四姑娘可别冲动。”
苏如瑛怔了下,缓过神来,又冲着祝姑姑施了一礼:“谢姑姑提醒,我该回府去寻三婶婶!”
刚刚真是冲动了。
再怎么样大哥哥与大姐姐是一母同胞,大哥哥绝对不可能因为一些可能发生的事,提前伤害大姐姐,反而会对她生出嫌隙来。这话要是传到了父亲母亲的耳中,她也会被父母所唾弃的。还不如将这事透露给三婶婶,让三婶婶去解决。
苏如瑛匆匆的走了,若伊扯了把心急如焚的祝姑姑,低声劝道:“姑姑别担心,四姐姐不是说小时候才见过吗,我告诉你哦,这个胎记与小时候不一样。真要怕事,大不了寻虚灵道长要点药去掉就好了。”
“真的?”祝姑姑眼睛一亮,如果真能这样解决,那就太好了。
也不知道苏如瑛是怎么与邹氏说的,成功的挑起了邹氏的紧张与不安。
苏如瑛前脚一走,邹氏后脚就杀到了前院寻着苏君琛,非要逼问苏如瑾的下落。
苏君琛已经被张氏烦了一整天了,早就不耐烦了,不悦道:“三婶婶,我是不会将大妹妹的下落告诉母亲的,您还是帮着劝劝母亲吧。”
邹氏用力的拍着桌子,道:“我可不是为了你母亲的什么心思,而是为了二姐儿来的。她竟然可以不顾家族利益,不顾姐妹情份,以死相逼威胁二姐儿退让,我怕她再放出什么流言来,助孟家毁了二姐儿的清白。”
邹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苏君琛真个吓了一大跳,声音都变了:“不会吧,她做不到!”
邹氏靠近,低语:“如果现在有人跑上门来说与黄氏有私,能说与黄氏身上某个特征,你是信还是不信?”
苏君琛一身的白毛汗!
他清楚,要真出了那种事,信与不信都不重要,他为了将军府的名声,为了自己的脸面,会选择将黄氏休弃出门的。而黄家哪怕知道黄氏委屈,也只能捏着鼻子将这事认下来。
要是苏如瑾真向孟家说了些什么,或者向长公主说了些什么,苏如璃的亲事一定会黄了,而且会名声扫地。
他非常确定,只要孟家给了诱惑,这种事苏如瑾一定是做得出来的。这件事是他将一切想得太简单了,只认为危险的东西应该远远的送走,却没想到毒蛇送到哪里都是毒蛇,改不了咬人的个性,他应该拨了毒蛇牙,抽了毒囊。
纵蛇入了山林,危险就无处不在。
苏君琛坐不住了:“三婶婶别急,我这就去带她回来。”
这次苏君琛没有冲动,他去寻了苏老将军,从苏老将军手下要了些人手,邹氏也安排了两个心腹下人跟着。一行人用他们最快的速度赶去青叶庵。
苏君琛到达青叶庵,听到了令他震惊的消息,“什么?你说张如烟失踪了?”
庵主点了点头:“昨天晚上,她与同屋的人说出去解手,就没再回来。小尼禀报后,贫尼就带人在庵里寻过了,一处狗洞那有她衣角的碎片,只怕她是从那里出了庵的。白天贫尼带人在山里寻了一日,只寻到了一处她摔下去的痕迹。只怕她是被人给救走了。”
被人救走了,什么人?
苏君琛拧着眉心,一口气闷得不上不下的难受。
果然被三婶婶给说中了,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
苏君琛只得匆匆赶回了将军府,将消息告诉了苏老将军还有邹氏,老将军又派人将消息送到了曹东府里。
若伊完全就没拿这事当回事,胎记也好,伤疤了罢,消了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苏如瑾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她就更不想将自己的巫力浪费在这种小事上了。
当晚,一辆马车悄悄的停在了四皇子府的后角门处。
自打楚轩淼与苏如碧出了那种事,皇上就对他心存了厌恶,楚轩淼从天牢里出来后,也没再让他回宫里的皇子所居住,直接就打发到这个才修建了一半的四皇子里府来了。
皇上给了楚轩淼宅第,却没给开府银子,田庄、粮庄、瓜果菜园都没有,只有内务府匆匆安排了一些兵丁甲户过来,就算了事了。还好楚轩淼手上原本就有一些人手和银两,勉强将皇子府给撑了起来。
马车上下了一个全身黑衣的人,身手敏捷的越过墙头进了府。
没多大功夫,府里来人匆匆打开了角门,让马车驶了进去。马车停在了一处空旷地上。
楚轩淼阴沉着脸站在不远处,双手背在身后,四周都是他的心腹。
他阴阳怪气地道:“三皇兄,不知这半夜登门,可有事寻本王。”
楚轩炙不急不忙的下了马车,瞧了一眼四周的人,轻笑:“四皇弟,你打算与我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商量大事吗?”
楚轩淼冷笑了两声:“我不认为我们有什么可以商量的。”这楚轩炙一直是楚轩鑫的小尾巴、狗腿子、应声虫,是他的敌人。他就算一时走了黑路,吃了大亏,也不是楚轩炙能看笑话的。
楚轩炙倒是不恼,上前了两步,声音低了不少:“四皇弟,为何要阻止我的雪里送炭?”
“我怕你炭里有毒。”楚轩淼也不藏着掖着。
楚轩炙双手一拍,马车帘子撩了起来,看得出来,马车里还躺着一个年轻的女子。他道:“这就是我给四皇弟用的大礼,四皇弟可以查查看,有没有毒。”
楚轩淼冷笑了两声,并没有言语。
楚轩炙笑道:“四皇弟不想报复将军府?这个女子是将军府的嫡出大姑娘苏如瑾,有她在手上,想对付将军府那可就容易多了。”要不是他现在还不想过早的暴露自己的野心,这个烫手山芋留不下,还真不想送给楚轩淼。
楚轩淼旁边一个老太监低声道:“殿下,将军府的大姑娘在半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楚轩炙瞥了一眼老太监,大大方方的承认:“将军府假出殡,将个嫡出的大姑娘变成了张家表姑娘,这其中的原由,想必四皇弟会好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