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信走后,江越拿起他送过来的履历细细翻阅。
在有关梧仙歌和梧谣的那一部分经历上,履历上所记载的内容与梧仙歌所说并没有多大差异,只是细节上稍微简略而已。
但对于心明曾经拜入的宗门、曾经修炼的神通、以及他每一次境界提升的关键节点,履历上写得格外详细。
心明九岁开始修炼,十八岁才筑基,天赋可以说是极差,但在他二十三岁那年有了第一个妻子,此后在十年内连破三境,到达了具灵境,这等速度已经够得上世间天才的行列了。
不用想,江越就知道是什么原因。
此后的数十年里,心明只升了一境,到达精微境,虽然相比同龄修士仍然不慢,但与他此前境界跃升的壮举比起来,又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那是因为第一任炉鼎的生气已经几乎被他吸收干净,他的妻子在与他成婚十五年以后,便撒手人寰,死因是心疾,其实看起来,不过就是因为被吸取了太多生气,导致心力衰竭而已。
第一任妻子死后,心明一直没有找到新的合适的炉鼎,一直到他在歌楼中遇到了梧仙歌----准确的说,是遇到了梧谣。
之后他表面上与梧谣以父女相处,实际上只是在静静地等待他的炉鼎长大的一个合适的年纪。
真恶心啊。
江越合上履历卷宗,虽然已经从梧仙歌那里得知了大概的事实,可重新看到这些细节,仍然为梧谣感到悲哀。
好不容易脱离了苦海,却又浑然不觉地跳入了火狱之中。
更离谱的是,烈焰还没有烧到她身上,那火狱的主人便已经不行了。
她全然不知道,如果火焰继续焚烧下去,会把她的骨头都烧成灰烬,反而还在为自己失去了那些来自那些烈焰的温暖而愤怒、而仇恨。
如果她知道真相,是会觉得庆幸,还是绝望?
十几年的父女之情,一夜变质。
会疯掉吧?
江越摇了摇头,挥散了脑海中的想法。
他本来是打算去跟梧谣摊牌的,但既然陈信说有人会处理她,那自己就暂时不需要担心来自她的危险,可以把她的问题放到自己的问题之后。
什么时候林深接受自己的身份了,什么时候再去解决梧谣的事情。
收好了心明的履历,江越没有立刻休息,他有预感林霖或者林深还会来找他,毕竟今天的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又太过凶险,她不可能真的就放心让自己一个人呆着。
果然,等到了接近子时的时候,林霖来了,身后还跟着林深。
“江先生,你受惊了!此次又是你护得小女周全,大恩不言谢!”
江越摇摇头,回答道:
“这次的刺客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他们不敢对少公主动手。实在说起来,倒是我拖累了她了。”
话虽然这么说,江越在心里也是有一丝的气恼。
这都第三次了,每次都是靠我救命,你这个观海境的武夫是怎么当的?
纯纯的高分低能!
仗着自己境界高,顺风局能打,逆风局就一塌糊涂,甚至还差点被低了自己好几个境界的人单杀。
换成自己,哪怕是打一把lol,16级的瑟提被11级的小法单杀的话,也会羞愧得直接拉电闸了。
而你居然还在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林深没有看到他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
“这次不管他们是冲着谁来的,总之是我绝圣门人遇了险,此事绝对不会轻易揭过,先生放心,我一定安排下去,尽快查出幕后主使,以除后患。”
江越点了点头,回答道:
“那就麻烦林门主了,能抓到人最好,如果抓不到的话,那也不必耗费太多精力----毕竟你我心里都清楚动手的是谁的人。”
这种时候,如果还假装自己不知道敌人是谁也太蠢了,还不如直接在林深面前说破,反倒显得坦荡。
“先生明白就好。这段时间,还请先生以安全为重,最好不要贸然离开我绝圣门的势力范围,如果要去的话,还是让小女跟随,我到时再给先生安排几个七报堂的高手,如有需要,先生可以随时调用。”
林深这话说得极有水平,既表达了自己对江越的担心,又隐晦地暗示了他,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不要私自离开绝圣门的控制。
显然,他对自己的疑心是还没有完全消除的。
不过江越一点也不在乎,反正是要摊牌的,就让他再怀疑几天好了,等自己把事情的关窍想清楚,把未来的计划安排明白了,就是两人坦诚相见的时候了。
又说了几句话,林深告辞离去,把林霖留了下来。
见父亲走了,林霖连忙拉着江越到石凳上坐下,关切地询问道:
“先生,你没事吧?”
江越暗暗觉得有些好笑,我能有什么事?精神损伤吗?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好吗?那九龙化水术的损伤恢复了吗?”
林霖点了点头,回答道:
“恢复了大半,之前强行压制气海中的灵气,气海受了些损伤,不过调养几天就好了。”
尧山咒术是所有现存的神通中最为阴险的一种体系,需要从小在体内养煞,这种煞名叫鳏,据说是将自己直系亲属死后的尸体悬挂在房梁之上,与之同吃同住十数年才能种下煞种,此后随着修为提升,鳏的力量也会越来越强大,所施放咒术的威力也会变强。
那女人说,她为了这一咒堵上了数十年的修为,也就是说,她在体内养鳏已经有数十年的时间了,难怪连林霖也中了招。
但施术之后,她恐怕本身也是没几天好活了的。
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人家把命摆出来跟你拼了,不可能占不到一点好处。
江越把有关尧山咒术的传闻跟林霖说了一遍,后者听得直打哆嗦。
“先生,跟尸体同吃同住,这也有点太……太…..”
“太变态了吗?”
林霖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上,最常见的不就是死人吗?说实话,死在你手下的人也不少了吧?”
听到江越的问题,林霖正色答道:
“先生这话说得是不对的,战阵之上杀人,大家要么是为了心中正确的事情,要么就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搏杀之际并没有其他的想法,也少有凶虐之心。我虽然手下有不少亡魂,但我从未后悔杀他们,只会为他们惋惜。说到底,为了他们的所谓理由,丢了命是不值得的。”
“可我不能因为不值得就手下留情,我若是留情,谁会对我留情呢?”
“所以啊,死人和死人也是不同的……”
江越听出了她话语中的辩解之意,轻轻掰开她放在桌面上的不知道何时已经攥紧的拳头,在她的手掌中缓慢地用手写字。
“我当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今天那个女人不也是死在我手里吗?一直以来我都是告诉你,不要滥杀,并不是不能杀。为了自保,什么人都杀得,盗匪要杀你你便杀盗匪,将军要杀你你便杀将军,皇帝要杀你你便杀皇帝。”
“但有一条,你必须是对的。”
“知道我在你手里写了什么字吗?”
林霖仔细地感受着手掌中微微的酥麻之感,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良久之后,才开口回答道:
“先生,这是‘道’字。”
江越点点头,又问道:
“知道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林霖犹豫片刻,回答道:
“是道家的道吗?”
“当然不是,我们是新教中人,怎么会去学道家的道?这个道,是道路的道。”
“我想告诉你的是,要知道自己到底是对是错,就要首先选定一条道路。这个世界上很多人,满嘴都说着要为百姓谋福祉啦,要为生民立命啦,要为万世开太平啦,在我看来,都是空话,因为他们的道路,没有选对。”
“什么是正确的道路?你没有看过,你父亲也没有看过,但很幸运的是,他们选对了,至少大方向选对了。”
“所以,你只要顺着这条道路一直走下去便可以了,如果前面有山石拦路,便用你的拳头砸开,如果前面有恶虎噬人,便用你的拳头降服。一直走下去,这条道路,会越来越宽的。”
林霖沉默地看着江越,她总觉得自己理解不了其中的深意。
可只要是先生说的,就不会错吧?
唯一的问题是,先生说自己没有看到过,父亲也没有看到过,那他看到过吗?
这条道路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呢?
她忍不住开了口:
“先生,你见过吗?路的尽头,是什么啊?”
江越微微一笑,回答道:
“是赤旗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