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火车站回去的路上,同行的人越来越少,夜色弥漫下的首都城,渐渐归于沉寂,夜色吹拂来了些寒冷,也渐渐吹散了萦绕在汤皖心头的魂牵梦绕。
在巷子口三人分别了,首常先生和迅哥儿同行离去,汤皖驻在原地,回想起,那个夜晚,菊长带他离开时的场景。
原以为,那个夜晚就要与这个时代告别,没成想,生活还在继续,一切的一切都是杞人忧天,真像一个梦。
汤皖笑着,就站在巷子口傻笑着,过了一会儿,才一头扎进了巷子,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这条巷子,汤皖走过了无数次,即使是在夜里,什么也看不清,也依然能知晓,哪里有坑,哪里平坦。
于是,汤皖索性闭起了眼睛,反正睁着眼也这看不清黑暗里的路,仅凭借着先知先觉,竟是毫发无损的走到了家门口。
“砰砰砰!”
汤皖抬手敲响了门,想来这会儿,大牛肯定睡着了,没成想,半扇大门立刻就被推开了,露出了大牛憨憨的脑袋。
“怎么还不睡,都这会了!”汤皖跨进门槛,正要往里走,就听见了大牛急促的声音。
“先生,等会,等会......”大牛很是急迫,转身就朝着院里走去,片刻后就端着一个盆,放在了门槛之下,点燃了里面的稻草。
跳动的火苗照亮了黑夜的一角,大牛满目笑容清晰可现,拉着先生的衣袖,来到火盆前,说道:
“先生,跨过去,把霉运都丢掉!”
“哈哈.......哪有你说的这么神!”汤皖虽然嘴上说着不屑,但还是一丝不苟的跨过去了。
草棚子外面的凉席已经拉上去了,顶上的灯笼露着橘黄的光线,石桌上摆放着一壶茶,汤皖坐到了躺椅上,习惯性的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茶还是热乎乎的,轻轻抿一口,还是原来的味道,入口有些苦,而后又有些甘甜,算不上好茶,胜在恰当。
大牛不知何时进了厨房,点上了灯,揭开锅盖,顿时冒出了阵阵白气,便朝着院里喊道:
“先生,水烧开了,可以洗澡了!”
“来了!”汤皖应声道,放下了茶杯,去了房里,熟悉的取了一件换洗衣服,便去洗澡。
等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便一眼瞧见灶台上,有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走进一看,两个煎的焦黄的荷包蛋分外显眼。
汤皖又笑了,伸头朝着院里看了一眼,没瞧见大牛的身影,不知道去了哪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便端着面条去了院里,坐在石桌前,抄起面条就开吃,越吃越有食欲,在欧洲待了两个月,兜兜转转才发现,还是大牛做的饭好吃。
“这么晚,洗什么衣服,明天再弄啊.......”汤皖余光瞥见大牛端着一个大木盆,从黑暗中走出来。
“俺没事干,又睡不着,衣服洗了,明早就干了。”大牛拆开包袱,发现里面是西装,就犹豫了,磨磨蹭蹭问道:
“先生,洋人的衣服要怎么洗?”
“找个架子挂起来就行,甭管它,反正短时间又不穿。”汤皖一边埋头吃面,一百年说着。
西服是湘灵在巴黎买的,花了不少钱,实际上,汤皖也不知道怎么洗,这里又没干洗店,便等湘灵回来再说吧,算算日子,又过了俩月,快了,一年不到了。
夜色已经深了,也有些冷了,吃完了面,汤皖便进了房里,钻进了被子里,顿时就闻道了一股阳光的味道,看来大牛最近把被子晒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这两个月就像不曾发生过那些事一般,夜晚的院子里是如此的平淡,没有一丝波澜,不由得道一声“真好”。
一路上的疲劳,由不得汤皖多想,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睡得如此的坦然,以至于打起了鼾。
天色微微凉,气温还有些薄凉,钱玄就已经起床了,穿戴好,就直奔永定门外的老张家,专门做白事的。
在汤皖给钱玄发电文,告知确切到平津港的日期后,钱玄就已经打了招呼,这会是催老张家去学校布置灵堂的。
“钱爷,你们真搞啊.......那皖之先生他知道不?”老张还是不敢相信,活了一大把岁数,真是活见鬼,头一回见到给活人办丧事的。
“只管按照那天的章程来,不少付你一个子!”钱玄淡定说道,在老张家院子前转了一圈,给汤皖选了一个大红漆的房子。
“用这个,宽敞,躺进去舒服。”
“得嘞......”老张实在是无语,磨蹭了一会儿,带着不少人,抬着家伙事就往城外学校赶去。
这会街上已经有行人了,钱玄打头,后面跟着老张家办丧事的家伙事,汤皖的大红房子格外惹人眼。
有认识的就喊上一句:
“钱爷,来真的啊?”
“可不么!”钱玄应道,大手指向众人,就吆喝道:“都来卖我个面子,嚎几嗓子啊,谢谢了!”
“高低得给钱爷个面子,天亮了就去。”大家笑哈哈的说道。
一路上,钱玄带着老张家的家伙事,招摇过市,逢人就打招呼,天亮了去嚎几嗓子,惹得大伙一阵大笑。
等到钱玄到了学校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雾气太大,直到走近了,才瞧见学校门口站着一个人,等再走近了些,才发现是仲浦先生。
“仲浦兄,来的这么早?”
“都来了,在里面等着呢,我寻思着家伙事怎么还不到位,就出来瞧瞧。”仲浦先生走进了,用手拍在了汤皖的大红房子上。
“嘣嘣嘣”声不绝于耳,一听就知道是个好家伙,称赞道:
“不错,这个好,比之前的要大上不少,适合活人住。”
家伙事被抬进了学校,老张有经验,直接带人去操场布置,有条不紊的布置着灵堂。
“咔!”
一道白光闪过,布置灵堂的情景被相机记录下来,这是要登报的,亦是作为这件事的资料。
“邵主编,这么早就来了。”钱玄被白光吓得一激灵,转过头才看到了邵飘萍先生。
“这等盛事,当许早不许晚,何况今天又不用随份子钱,还能白吃白喝,岂能不早来。”邵飘萍先生笑道。
“诶呦,都到了啊,我还以为我来早了呢!”首常先生进了门,就看到操场上已经在忙活了。
“首常啊,快去食堂吃早餐,他们都在呢。”钱玄盯着现场,指着食堂说道。
首常先生背着手,非常惬意的路过灵堂,突然止步,疑惑道:
“德潜,你是不是忘了一样东西?”
“什么?”钱玄问道。
“鞭炮啊,得弄出动静来。”首常先生提示道。
“诶呦,我倒是忘了,马上买。”钱玄找来了老张,吩咐了一声,让其派人去买鞭炮。
首常先生哼着小曲,走进了食堂,定睛一瞧,乖乖,都到了啊,秋明先生、老朱、迅哥儿、刘半夏,启明......
再往后面一瞧,端着个饭,凑到碗沿,猛吸一口粥汁的孑民先生,还有不远处围着一圈的北大教授,不下几十人。
“首常,快点的,斗几把地主,等会还要去接皖之来。”秋明先生催促道。
“马上,等我吃碗粥。”首常先生一听斗地主就来劲,着急忙慌得去盛早餐,又慌慌张张的凑到了秋明先生背后。
“老朱,你行不行啊,关键时候,别放水。”这一把秋明先生和老朱是农民,迅哥儿是地主。
老朱是新手,此时迅哥儿和秋明先生手里皆是只有两只牌,不知是出单还是对子好,犹豫不决。
实际上,秋明先生已经在刷赖了,大牌已经全部没了,唯有一只最大的a就在他手里,迅哥儿则是一对q在手。
“放不放水都一样,老朱一手牌走不掉,还是要出单啊,你怎么走?”迅哥儿不动声色,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
老朱明显经验不够,想着单牌走不掉,索性堵上对子,让秋明先生过,没想到却是着了迅哥儿的道。
“对6!”老朱扔出。
“哈哈,对q。”迅哥儿大呼道。
“诶呀,老朱,你咋回事,他最后一个顺子,还剩两只牌,明显是要跑路,肯定是对子啊。”秋明先生又开始了牌后复盘,气的扔给了迅哥儿几个铜板。
“哎呀......”老朱很是懊悔,抠抠索索的从私房钱里掏出几个铜板丢给了迅哥儿,心里简直在滴血。
首常先生一顿早饭很快吃完,老朱因为牌技太差,被挤下了,定然是不愿意的,说道:
“我都输了钱,哪能走,等我赢回来。”
“老朱,你这半吊子水平,就别玩了,小心私房钱输光了。”秋明先生打趣道。
刚好另一边传来了胡氏直的声音:
“逷先先生,快来,三缺一。”
“诶,来了!”老朱一听打麻将,顿时就来劲了,斗地主不在行,打麻将可是师传的,技术杠杠的,再说胡氏直几个毛头小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想着私房钱又能进上不少,老朱开心的胡子直往上翘,不成想,却是掉进了大坑里。
胡氏直那可是麻将老手,刘半夏号称沪市麻将小王子,启明明明是个送钱的,无奈人家有新手大礼包,运气爆棚。
很快,食堂里的麻将和斗地主是一桌接着一桌,欢乐声不绝于耳。
孑民先生背着手一会儿看看这桌麻将,一会儿看看那桌斗地主,顺带着指点一下启明这个新手。
等到天大亮了,操场上已经全部布置好,钱玄冲进了食堂,忍着心里的瘾虫,就喊道:
“别打了,出发去接人来。”
.......
早晨的太阳刚刚露头,外面依旧是雾气弥漫,二十几米外就看不见人了,路边的野草上沾满了露水。
一行人哈哈大笑上了路,往城里走去,只见到前面的路上泛着微微红色,那是阳光的映照。
等到了城门口,钱玄还不忘与小贩们打招呼,叮嘱着,等会下了市,去嚎几嗓子。
眼一瞥,忽然瞧见了混沌摊位上有两个熟悉的影子,是张桖良和冯庸,正在大口吃着混沌。
“你们俩别吃了,跟我一起去接你老师来。”钱玄道。
“德潜先生,马上好!”冯庸端起碗,咕噜咕噜几口就下肚,拉着张桖良就跟上了队伍。
等到了巷子口,远远的就瞧见站着一群学生,走近了才发现是仲夏和傅斯文一行人,不下十几个。
而汤皖此时还在睡觉呢,迷迷糊糊听见院子里有许多人的声音,再仔细一听,都是些老熟人,心想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一时心里大受感动,想来是知道自己回来了,都是来看望自己的,于是,一个野猪翻滚就起了床,飞快的穿好了衣服。
推开门,便瞧见,院子里沾满了人,有好友,有学生,皆是齐刷刷的看向自己,只是这气氛怎么怪怪的。
钱玄和迅哥儿等人,老神在在的坐在石桌前喝茶,学生们则是行礼后,就都背过脸去,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特别是张桖良捂着张嘴在偷笑,就连冯庸这个小迷弟,也是在憋着笑,总之,画风很不正经,但是汤皖一时又说不上来,哪里不正经。
“快点的,大家都在等着呢?”钱玄咋咋呼呼道。
“等什么?”汤皖扣扣脑门,不明所以。
“哦,好久不见,大家都怪想你的,给你办了个见面会。”钱玄一本正经说道:“都到了,孑民先生和仲浦兄场地都布置好了,就差你一人了。”
一听孑民先生和仲浦先生在等着,汤皖瞬间感动极了,看来自己在大家心目中还是有分量的,又不免抱怨道:
“怎么不早点叫醒我,让大家等着,多不合适。”
“这不是怕你累着了,想让你多休息会,以最好的面貌来与大家见面。”钱玄故作深沉道。
“赶紧去洗漱,有这磨蹭功夫,早都洗好了。”迅哥儿催促道,生怕钱玄说话露出了马脚。
“诶......你们这.......搞得多不好意思,来就来,还专门办什么见面会的。”汤皖不好意思道,实则内心窃喜不已。
麻溜的钻进了厨房,一阵倒腾,很快就洗漱好了,还不忘把头发打湿,捯饬了一下发型,这么一看,整个一精神小伙。
汤皖跨过厨房门槛,进入了院子,就瞧见大家又都齐刷刷的看过来,眼神更加的怪异了,说不出来的那种怪异。
迅哥儿走上前来,仔细打量着,会心一笑,道:
“你还有没有衣服了,西服呢,今天场面挺大的,打扮的庄重肃穆一些。”
汤皖低头左右看了看自己,觉得穿长衫没毛病啊,况且大家都没穿西服,就自己一个人穿,显得不伦不类,索性推辞道:
“其实吧,我们是一样的,西服再好看,那也是洋人的玩意,长衫挺好,舒服宽敞。”
“现在不用宽敞,等会有你宽敞的,还是西服吧,显得比较正式,还要作演讲呢,记者都来了,明天还要登报的。”迅哥儿努力,憋着笑劝解道。
“我第一次见你的那身行头,就非常不错,就穿那个,赶紧的,都等着呢。”钱玄不耐烦催促道。
汤皖左右看看,见大家都点头,认为穿西服好,只得少数服从多数,去了房里换西服去。
汤皖前脚刚进房门,后脚大家就都笑了,一个个捂着嘴,生怕露出了一丁点声音,就连大牛都看不出不对劲了。
然后就看到冯庸和张桖良一左一右,夹着大牛进了屋子,等到汤皖换好了西服出来后,大家又都和之前一个样。
该喝茶的喝茶,该聊天的聊天,唯独不见了张桖良和冯庸,还有大牛。
“大牛呢?”汤皖问道。
“买菜去了!”
“那俩混小子呢?刚人还在的。”汤皖又问道。
“哦,让他们俩买点东西去了,等会他们俩直接去。”
“走了!”迅哥儿不待汤皖犹豫,直接发话,钱玄立刻就走到了汤皖右边,一群人把汤皖簇拥在中间,就朝着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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