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上午。
拉住的窗帘挡住了射向客厅的光线,昏暗的客厅中,赤裸着上身的步闻,耷拉着眼皮,摇摇晃晃走向卫生间。
他脖子上的勒痕很浅,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昨夜,闻跟步闻与龙玲兰井和阿尔托莉雅,下了一晚上的飞行棋,差不多一直在输的闻,玩了近一半的惩罚游戏,把她半夜用来勒醒步闻的力气耗光了,这才让步闻久违的睡了个好觉,回到了沾枕即睡、叫也不醒的死猪模式。
要不是这会膀胱催得急,步闻能一口气睡到下午,软绵绵香喷喷的闻,他抱多久都不会感到厌倦。
走进卫生间,步闻边跟马桶君有一搭没一搭的问好聊天,边解决着自己的生理问题。
客厅里只有空调吹出的微弱暖风,但卫生间半开半合的门,却发出轻微的吱嘎声,不合常理的缓缓移动着。
向关闭的方向移动。
步闻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想快点回到温暖的被窝,抱着闻继续睡觉。
数十秒后,解决完毕,膀胱得到安抚,不再骚动,步闻提起裤子,转身走开,这时,马桶君提醒了他一下。
“卫生间的门有问题。”
“什么问题?”步闻顿住。他站在卫生间靠近马桶的里侧,距门两米。
门在他停顿的瞬间,加快速度,嘭地一声关上了。
问题是什么,已经很明显了。马桶不再说话,眯着睡眼的步闻,仍眯着眼,但神态已大不相同。
他没有问“是谁”这种蠢问题,而是在第一时间放出了神性,任由神性流出,充满整个卫生间。
一个概念无比扭曲的世界,呈现在步闻眼前。
卫生间点缀着花纹的瓷砖地面中,除过步闻两只脚分别踩着的两块瓷砖,其余瓷砖的概念,全部被扭曲成了极度复杂的复合体,表面上看起来,瓷砖还是瓷砖,但只要一碰,内在已完全不同的瓷砖,就会把扭曲的部分,以截然不同的事实呈现出来。
人踩上瓷砖,会有受到支撑的感觉,这是瓷砖呈现的事实之一;光着脚踩上去,还会感受到瓷砖的温度,这同样是瓷砖呈现的事实之一,二者的共同点,即呈现方式,都是“接触”,而呈现的结果,都是人脑内的某种“感觉”。
步闻身边的几十块瓷砖,在保留了瓷砖原本性质的同时,被人为的扭曲添加进了一些新的概念,新概念的呈现方式和原本的并无不同,都是“接触”,但呈现出的事实和瓷砖原本能够呈现的事实、呈现出的结果和原本能够呈现出的结果,截然不同。
这几十块瓷砖,已经被做成了概念意义上的“陷阱”,只要步闻的脚,准确来说,是步闻的脚和脚上的拖鞋,接触到瓷砖,概念陷阱就会发动,把一些原本不可能由瓷砖呈现出的事实,以不同的呈现结果,呈现给步闻。
仅用了现实世界不到一秒的时间,步闻便已分辨出了所有的概念陷阱。
他右脚踩着的瓷砖的前一块瓷砖,被扭曲进了这栋居民楼里其他住户的生命,踩下去,他这栋楼里,除过他、闻、龙玲兰井、阿尔托莉雅四人,其他人都会在同一时间死去。
他左脚踩着的瓷砖的前一块瓷砖,被扭曲进了这栋居民楼里其他住户的存在,踩下去,这栋楼里,除他家四人以外的住户,都会在同一时间消失,重置无数与这栋楼和那些住户有关的因果,世界,会变成没有他们的样子,他们不会出生也没有死亡,任何人的记忆中都不会有他们。
再往前数,右脚和左脚分别会踩到的瓷砖,即分别会触发的概念陷阱,则在上述两类事实间交替,只是波及到的人数会变多,这也就是说,先出右脚,且每一脚都踩在一块瓷砖上,人就会不断地死,越死越多;先出左脚,且每一脚都踩在一块瓷砖上,人就会不断地消失,消失的越来越多。
最终,按照正常的走路习惯,即右左右左或左右左右的交替迈步,所有的瓷砖呈现的结果,就是整个城市的人都死,亦或者,都消失。
行走间断人生死存亡,这是神才能做到的事。
步闻遭到了某位神明的概念攻击...或者说,戏弄。
“选择题?”步闻自语,“你好像没说能不能飞。”
卫生间内响起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不好意思,忘了,那就不能。”
“我必须要听你的吗?”
“你是头一次和其他神打交道吗?”发出男声的神明,嗤笑一声。
“怎么?”
“到现在,你都没有找到我,而我却能随心所欲地扭曲瓷砖的概念,你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监视和控制下,只能被动挨打。”
“没错,只要我想,你的呼吸,你的心跳,你大脑内的每一丝神经电流,都会成为触发的扳机,而结果,可以是整座城市的毁灭,也可以是卧室里那个小女孩的消失。”
“反抗没有任何意义。”
步闻表情惊恐,毕竟这位敌意满满的神明正在用闻的安危威胁他,“你的目的是什么?”
“找乐子。”
祂回答的很迅速。
“找乐子?”步闻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说道,“就为了找乐子?”
“你亲手救了这座城市,我想看看,你被迫毁灭掉他们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祂很满足步闻露出的表情,但还不够。
“你是个疯子。”步闻压抑着愤怒。
“哈,确实有人这么说过我,但那又如何?我只想过得开心一点,人类,不就是用来取乐的吗?”
“你...”
“快点走!”祂突然发出的厉喝,吓得步闻哆嗦了几下,嘴里的话没能说完,脸都白了几分。
先出右脚,整座城市几十万人都会因步闻而死,他会立即成为史上最有效率的刽子手,遗臭万年,除非复活这些人,修改历史,才能洗去罪过,但这是在自欺欺人,步闻自己不可能忘掉这件事,他会陷入无穷的自责,直到被悔恨和不甘蚀掉良心,变成另一个人。
先出左脚,整座城市的人都会消失,除过步闻自己和少数神明,不会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能用他们本不存在、自己亦没有带来任何伤痛,说服自己,从而求得一丝虚伪的心安,复活不复活,已经无关紧要了。
两种选择,对整座城市的人来说,都差不多,但对步闻来说,一者会直面痛苦和谴责,一者能给他留下逃避的空间,但代价是一辈子都脱不下虚伪的面具。
步闻想了许久,都没能走出一步,等着看好戏的神明,心中愉悦无比,嘴上不耐烦地催促道:“想怎么走都可以,走出去就行,我会给你开门的。”
“你不会在门上动手脚吧?”步闻的脸庞两侧,流下点滴汗水,脸上挣扎之色尤为明显。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祂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你也不过如此嘛,放心,我很守信用的。”
“才怪。”
祂在心里补充道,没有说出口。
步闻只要一出房门,屋里的其他人的尸体,就会被摆在他的面前。
那个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啊!
祂打一开始,就没想过着让步闻好过。
而原因,确实就像祂说的一样,只是为了找乐子,仅此而已,再没有别的理由。
卫生间里,马桶旁的步闻,呼吸急促,嘴唇发抖,他艰难的抬起左脚,踩在了前方的第一块瓷砖上。
他选择虚伪。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看起来...是这样的。
“啊!”
卫生间里响起一声惨叫,紧接着是惊恐的大叫:“你做了什么!”
身体颤抖,脸色苍白的步闻,呼吸顷刻间恢复了平稳,脸上那副心已死透的表情,消失不见,但他的说话语气还是和刚才一样,充满了挣扎和犹豫,“你还好吗?”
“你到底做了什么!我的腿!”
步闻脚步轻盈地踏出下一步,“你的腿怎么了?”
“混蛋,你给我停下!我的腿啊!”
“哎呀,对不起,你的腿是不是断了?我马上给你接好。”
步闻说着,又原路返回,站在了一开始的位置上,脸上泛着从容的笑容,这次,他连声音都懒得装了。
是的,他是在装,别忘了,步闻的设定里,有个“演技过人”,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卫生间里的惨叫声,越来越大。
不打麻药的情况下,“断”和“接”差不多一样疼。
“好点了吗?”步闻很没良心地说道。
“不可能,你不可能在我的监视下扭曲瓷砖里的概念!你的神性没我的强!”
步闻双脚并拢,跳到前面第三块瓷砖上,卫生间里的惨叫分贝,顿时高了一倍,而后,他一只手拢住耳朵,侧过脑袋,做倾听状,“大点声,我听不见!”
“我的胳膊!”
“啊?什么?”步闻摇头晃脑抖抖腿,做了番热身运动,“大点声!”
“我xxx!”
“你是不是说了脏话?不好意思,为了避免污染到我纯洁的心灵,我把能听到的脏字都屏蔽了,你骂不了我。”
步闻一边说着,一边自如的跳起了广播体操,甚至还给自己配了段音,“第一节,伸展运动,预备,起!”
他双脚岔开,踩在左右两块瓷砖上。
卫生间里的惨嚎声,这时已经完全变成了类似厉鬼的凄惨叫声,步闻的步伐依旧轻便敏捷,没有受到惨叫声的半分影响。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步闻在不大的卫生间里来回走动,越跳越欢快,越跳动作越标准。
那位神说不出话,一个劲的惨叫着,闷气怨气怒气蹭蹭直涨,但却根本奈何不了蹦跶的步闻。
祂浑身的骨骼,包括头骨,随步闻的步伐,粉碎又重建,重建又粉碎,像个吹起又被放掉气的红色气球,皮肤肌肉,已是鲜血淋漓,在反复的挤压下,烂得不成样子。
步闻还在继续,他觉得,怎么着也得出点汗吧。
当然,必要的解释,他没有落下,这是补刀的重要环节。
“我的神性比你强,这是你搞错的第一点,第二点,你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我眼皮子底下改造所有的瓷砖,设下陷阱,城市里几十万人的生命和存在,是你想扭曲就扭曲的?换我来也得费点功夫,你必然取了巧,那么问题来了,取巧的手法是什么?我一开始没想明白,后来,你提醒了我,对,就是我救下的几十万人,他们原本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有了被我所救这一事实,他们没关系也和我扯上关系了,我想,你就是利用我和这些人之间的关系,设下了陷阱。”
“没有我的出手,他们就会死,这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光看瓷砖,你似乎确实取来了他们的概念,但实际上,你用的是站在这里的我的概念,只要让那个时候的我,暂时性地消失一段时间,不用多久,只要十几秒,几十秒,几十万人的死就会成为事实。”
“最后,你用我过去的时间,做了个概念的‘超链接’,这样,我点进去,就会误以为你真的把几十万人的生命都放了进去,假设,我真的踩下去,我过去的时间就会消失,相应的记忆也会消失,你用这个手法,同时做到了令几十万人死亡,和对我而言的几十万人的存在消失。”
“脑洞不错,可惜没用。”
卫生间里的惨嚎低了很多,不是祂变得能忍了,而是步闻这通话说完,广播体操也快跳完了。
“都是你猜出来的?”祂颤颤巍巍地问道,话语间,一股虚弱感扑面而来。
“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蠢,要说聪明也不够格,看到我手腕上的手链了吗?”步闻举起左手晃了晃,“这是我创造的,我随时能用神性查探到其他手链主人的状态。”
“你用别人...验证了你的猜想?”
“没错,她们的生命和存在,完好无损的属于她们,一点都没缺,你一定用了某个障眼法,骗过了我的感知。”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祂的声音愈发虚弱,步闻听着不太得劲,又蹦跶了几下,听到惨嚎声似乎变得精神了不少,回道:“懒得跟你说,我准备回去睡觉了,大早上的,一口水都不给我喝,让我说这么多话,你还是人啊!”
“算了,还是先去趟厨房,接口水喝吧。”
【某处】已被鲜血染红的地面上,躺着一个红色的“人形气球”,此时,听到步闻这句话,“气球”当即喷出一口老血。
这是被气的。
到底谁不是人啊!混蛋!
迈步走向厨房的步闻,立即听到了一句怨毒无比的“你等着!”
而后,祂的声音便消失了。
步闻撇了撇嘴,行吧,等就等。
希望不要太久。
...
啪嗒。
桌上的万法之书,合上了。
除了不变的第一页,万法之书上又多了两页。
第二页是步闻在东城区碰见的那位。
第三页的内容,如今已不再走动,定格在了【希望不要太久】这几个字,和这几个字后边跟着的句号上。
床上抱着闻的步闻,已经睡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