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床边,手机自备的闹铃,准时在七点五十分响起。微亮的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来到十月二十九日,周四。
摆满书本与半成品的画作的桌子一侧,没有拉紧的窗帘,波浪般轻缓地摆动。为透气而开了一角的窗户外,路过的野猫正舔弄自己的腰部的毛发,数秒后,它停了下来,屋子里床铺发出的隐约吱嘎声引起了它的主意。
橙黄色的猫瞳里:
被窝里探出的手掌,关掉闹铃,缩进被子,没怎么拖拉,手掌的主人、床上的女孩,便掀起纯白的棉被,翻身下床,侧头凝望着窗外阴沉的黑天,同时,利索地穿上摆在床沿上洁白干净的内衣裤,而后,女孩趿着拖鞋,走到桌边,习惯性地伸手要去拿桌上的眼镜时,动作止住,停顿片刻,转身走向卧室紧闭的房门。
留意到窗户通风缝隙的野猫,甩了甩头,稍微挤了一下便钻进去,一步跳到地面上,跟在女孩背后,喵喵喵的叫了起来。
听到猫叫,一只手已搭在门把手上的女孩,回头望向身后的地面。见那只浑身毛发漆黑一片的小猫盯着自己,似要讨食,女孩俯身抱起小猫,拉开房门,走向客厅一侧的厨房,先把猫放在地上,用以往准备给其他流浪猫的托盘,盛了些冰箱里的冷牛奶,放在厨房门口后,见黑猫扑过去一声不吭的舔了起来,女孩才安心的卫生间走去。
她有招惹野猫的体质,类似的事情已经很习惯了。仗着自己是猫,一回生两回熟三会就开始皮的野猫,不在少数,呼朋引伴跟随而来的野猫,也有很多,但女孩总能把它们料理的服服帖帖,上学或外出的时候碰见,那些野猫都会凑过来,尾巴跟狗一样摇个不停,求她抚摸自己,摸完,还会目送女孩离开,直到女孩走出小区,野猫们才会散去。
数分钟后,女孩梳洗完毕,走出卫生间,已经舔完了牛奶的黑猫,影子般跟着女孩,走动起来。
女孩去卧室换衣服,黑猫蹲在卧室门口,看着她穿上贴身的黑色打底裤,穿上略高于膝盖的黑色卫衣。
女孩拿起镜子梳理自己灰色的短发,黑猫凑过去,用头摩擦着女孩纤细的小腿,喵喵叫个不停,直到女孩会意,把镜子递到它面前,摆在地上后,它才不再喵叫,停下了自己的痴汉行为。
它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起了呆,观察起另一只有点像自己的猫,还张牙舞爪,差点揍了“自己”一顿,趁这个时候,女孩穿好衣服,换上棕色的长筒靴,收好镜子,向门外走去。
等黑猫回过神,意识到此事必有蹊跷的时候,它已被女孩抱起来放到了门外。
“不要跟着我。”
女孩说了一句黑猫听不懂的话,朝楼下走去。听不懂的黑猫,依旧跟着女孩,每当女孩转身望来,它都会乖巧的停下,无辜地对着女孩的双眸张望,一副我什么都没做的样子,但当女孩又开始走的时候,它仍会继续跟着走。
明目张胆的跟踪狂。
换成个人,局子恐怕都进的熟练了。
从居民楼跟着走到小区门口的这段路,黑猫一直跟着,它遇到了数十只自己的同类,它觉得,它们都比自己长得丑,无一例外,被抚摸的时候发出的呼噜声,也非常粗鲁,根本不及自己十分之一的优雅,哪方面都比不上自己。这么想着,优越感爆棚的黑猫,主动跑到女孩一旁,侧着头边跟着走边喵喵的叫唤,希望用自己的优秀引起女孩的注意。
黑猫成功了。
被它的喵叫声引来注意的女孩,把它抱了起来。如愿以偿的黑猫,高兴地发出几声喵叫,蜷在女孩怀里,一动不动。
呈现在黑猫眼中的世界,开始上下晃动,到处都是从没“见”过的新鲜事物,它头一次以人类的高度观察变化中的世界,但没过多久,它就腻味了,迎面走来的行人不是小鱼干,他们身上没有好闻的香味,来自女孩的温暖怀抱惬意无比,闭上眼睛享受就好,世界怎样与它无关。
它在陌生人的怀里找到了安全感,对一只猫来说,这就足够了。
不久,抱着黑猫的女孩,走上少人的人行道。
马路上的刹车痕迹交错杂乱,装着报废车辆的大车平稳驶过;路旁橱窗破裂的便利店,人满为患;路过几名行人,嘴里蹦出哪哪区停电,线路还没修好的字眼;远处两幢大厦,少了一半多玻璃幕墙,数组工人系着安全绳加紧维修。
女孩置若罔闻,双眸直视前方,走着自己的路。
数分钟后,她背朝歪斜的公交站牌,等起了公交。公交到了以后,司机师傅没有关注抱着猫的她,没有不让她上车。
“喵~”黑猫伸出爪子,扣扒着窗户。靠窗座的女孩,伸手捏住黑猫的小爪子,轻轻拍打了一下,识趣的黑猫于是收回了爪子。
话说回来,窗户里那只猫到底是谁?它怎么还跟着自己?黑猫百思不得其解。
车厢空旷,只有二人一猫,几站后,六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上车步入后方车厢,坐进女孩身前三个并排的座位,又过几站,四名衣着各不相同,但明显是一伙人的男男女女,上车坐进较低车厢侧面同一列的座位。
没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低头看手机,这很不正常,当今社会,只要电量足够,只要屁股挨着东西,只要不耽误工作,人们就会拿出手机,车内几人,之所以不看,要不就是没有手机,要不就是不需要用看手机的方法打发时间,前者显然站不住脚。
女孩眺望窗外高楼大厦,黑猫仰头试图扣扒女孩卫衣拉链,但没能越过丘陵,西装男们不时观察那伙衣着各不相同的男女,并未在意身后女孩,那伙人则时不时侧身翘着二郎腿,做点小动作,观察西装男,也观察最里面抱着黑猫的女孩。
两股泾渭分明的精神力,一前一后,把车厢一分为二。
几站后,揣着手机的几名男女走入车厢,走着走着,前面一人忽然双腿发软,跪倒在地,后面的人伸手想扶,却也跟着跪了下去,后边几人,被他们一拦,又看到后排坐的端庄整齐的西装男,立即找了几个近的位子坐下。
什...什么情况?他们西装上的标识...是魔法部的探员?
他们竟然会坐公交车?
几人浑身发痒,背后出了点冷汗。
直到公交车发动,那两个人都没能站起来,最后还是靠坐在车厢侧面的那伙人帮忙扶起来,两人才坐在了座位上。
这两个人只是普通人,他们的精神力敏感性不够高,感官不够敏锐,否则,他们不可能注意不到两股交锋激烈的精神力,也不可能就这么走过去出洋相。
几站后,一名身穿紫色洛丽塔,头戴淡橘花饰的女孩步入车厢,她身后跟着一名身穿十九世纪欧洲贵族女仆服饰的女人。女人的服饰给人以严肃沉稳之感,并非当下流行的那种露着胳膊,腿上穿着黑或白色丝袜,掀起裙子就能看到内裤,方便好用的女仆装,而是穿起来麻烦,脱也麻烦,细节繁多超高配版。
二人一上车,便引来了全车男女的目光,女孩和女人们惊奇于一者的可爱高贵,一者的端庄典雅,姣好的面容和服饰则令女女们羡慕不已,整容估计都整不出二人的气质,而知道二人身份的人们,比如那些魔法部的探员和与之对峙的另一帮人,心情和那些普通人就不太一样了。
他们看向二人的目光中,审视多于欣赏。
步入车厢,第一时间便看出两帮人身份的女孩,跟没看到似的,和身后女仆径直走入后车厢最里侧,也就是抱着黑猫的女孩身旁的座位。洛丽塔女孩坐进靠窗的里面,与抱着黑猫的女孩侧面相对,女仆则坐在两人中间,偏洛丽塔女孩的位置上。
往前面坐的话,与探员们的距离会缩短至几十厘米,那是个挥胳膊都可能打出鼻血的距离,不太安全,容易令对方心情紧张。
几站后,一名身穿死宅服饰,也就是穿着画有动漫角色外套的大叔,顶着他那颗锃光瓦亮的脑袋,走了上来,边走边反光,他身后跟着一名穿着同款死宅外套的地中海大叔,若这人脑袋上的地中海来次剧烈的地质运动,他就能像前一位自带闪光弹效果的大叔一样,变得光彩照人,令人心生畏惧,不敢多看。
俩大叔一上来,车厢侧面占了一列的那帮人,一个个全都站起来,让开了位子。二人对探员们点了点头,打了个冷淡的招呼,一前一后坐到座位上,空出的座位,一直就这么空了下去。
他们来自两个城市的灯塔组织,行走的闪光弹是本地的,即将成为闪光弹的是隔壁的,他们一致的穿着风格,象征他们平等的地位,以及...同等的变态。
车厢前面的普通人,和那两位腿被吓软,到现在还有点虚的普通人,心里直打鼓。
我这究竟上了个什么车呀?演电影呢这是?一个个怎么都像大佬?这里难道只有自己是普通人吗?
哦,对面和旁边坐着的倒也是普通人。
普通人们打量着彼此,虽然都是陌生人,互不认识,但和心和心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原本看着不太顺眼的眉眼神色,一下变得好看了起来。
又过了几站,公交车开到了一个比较偏僻的路段,等车的只有一枚身穿厚实冬装,还戴着遮盖面目的帽子和长围巾的萝莉,她上车的时候,不经意间朝里望了一眼,而后,动作极为明显的停顿了一下,似在思考,又似震惊,随即,即将把钱塞进投币口的那只手,把快掉进去的纸币抽了出来。
她转身匆匆往下走去,但刚迈出一步,车门关了。
“上车。”
司机师傅命令道,声音虽不洪亮,但威慑感十足,萝莉听了,犹豫片刻,投了钱向里走去。
司机是魔法部的人,打一开始,这车就是为魔法部服务的,只不过现在...
萝莉装出畏惧的神色,朝后排走去,一路上偷偷瞄着坐着的人,见他们对自己好像没什么兴趣,坐在抱着黑猫的女孩身旁,即女仆身边后,便低垂下头,谁都不看,也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露出的眼睛,以免被看出些什么来。
见她一副老实乖巧不敢动的样子,车上坐的几名普通人,彻底坐不住了。
这车人他娘的都是些什么神仙啊!合着除了自己身边的几个人,连司机都不是一般人?
动作片警匪片的剧情,走马灯般闪过几人眼前,接下来,等车突然一拐弯,开到偏僻地方,这帮人该不会就会拿出枪互相突突吧?!
跳车还来得及吗?
报警呢?
魔法部的探员们就不管管吗?还是说,他们也是...!
无间道的剧情涌入脑海。
几人越想越害怕,不由得偷偷看向彼此,想看看其他人怎么想,结果,对上身边同样惊恐的眼神后,他们的惊吓值立即翻了个倍,这要放游戏里,估计已经吓掉线了。
之后数站,车厢内的人相安无事,车也没有突然一拐弯,拐入偏僻角落,开始火并,提心吊胆的几个普通人,一个个全都提前下了站。下车后,他们大声喘着粗气,擦起了脑门上的汗,一番紧张的等待后,和家人朋友通话报了平安,顺便报了警。
做完这些后,他们心中一股自豪感和底气油然而生,仿佛完成了什么丰功伟业一般,日后吹牛逼的时候有的吹了!
而此时,行驶的公交车上,气氛仍然沉闷。
黑猫不时发出的瞄叫声,成了车厢内唯一的声音。
在它橙黄色的猫瞳里,只分两种人,一种是抱着自己的女孩,一种是其他人,前者意味着安定和温暖,后者则充满不确定和威胁。
“喵~”黑猫伸了个懒腰,闭上双眸,窝在窗外射来的阳光里,睡起了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