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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芳魂逝(1 / 1)

这一日,太子去了宫里,王娡便拿起绣针,静静绣着尚未完成的百蝶寻花图。

这百蝶寻花图最是细致繁琐,色彩艳丽。

百余只蝴蝶,形态各异色泽多变,倒是零零总总数千种颜色。

丝线是衣料局献来的上好的齐国蚕丝,用各色鲜花汁子浸了,又讲求“三曝三凉”。

原是曝晒三日后需收进阴凉房子凉上三日,如此几个回合下来,丝线不仅色泽鲜亮,韧性极好,且有鲜花的芬芳,当真犹如百蝶穿梭于万花丛中。

青寒坐在王娡旁边,替她缕着各色丝线,又因着刺绣是个细致活儿,长久对着绣品难免伤神,便也偶尔与王娡说说话,聊做休息。

主仆二人正静寂间,却是容芷满面惊惶地推开门跑了进来。

容芷生性稳重,且自幼在王府服侍,最是懂规矩不过的。

王娡自打进府来,无论大小事宜,从未见过她如此慌张无措。

因此心下惊慌不已,连绣针戳伤了手指也不自知,只急道:“急三火四的是出了什么事情?”。

容芷的声音惊疑不定,颤声道:“回姑娘的话,程姑娘没了!”。

王娡大惊失色,推翻了绣品架子,急切道:“胡说些什么,好端端的人怎么竟是没了?你详细说与我听。”。

容芷想来也是缓过来了,声音却还是颤抖的:“奴婢方才和各殿的大侍女们去庭训局教导新来的小丫头们,却是乔姑姑来找奴婢们说是府里有了丧事,一问才知道程姑娘今日早晨没了。却是送饭的侍卫们发现的,发现时已是没得救了。”。

王娡紧紧攥住自己的手指,几乎陷进肉里面去,掐的掌心生疼:“究竟是怎么没的?侍卫们可都是吃白饭的么?”。

容芷道:“程姑娘被发现时口鼻流血,大夫们查验了是中毒死的。”。

王娡几乎倒抽一口凉气:“什么人能在十余侍卫的眼皮底下投毒?”。

容芷道:“侍卫们首先便疑了程姑娘的侍女品茗,尚未来得及带回去细细审问,品茗却是趁乱自尽了。”。

王娡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死无对证,竟是死无对证!

记忆里,她恍惚间忆起几日前在贞女楼看见的女子,沉默温顺的一个人,原来竟有这样阴毒的心思。

容芷面色忧疑不定:“品茗并非程姑娘的家生丫鬟,此番程姑娘获罪,是她找寻了太子妃娘娘一意要去陪程姑娘的。当时人人只道她忠心不二,谁曾想此女约莫早已被人收买。”。

王娡手指冰凉,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摆,手上的南珠戒指硌得她生疼。

这样血腥的死亡,几乎是兜头盖脸的一张巨大的黑色的网,让人喘不过气来。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她定了定神,声音却还是抑制不住的颤抖:“太子知道了此事么?”。

容芷微微摇摇头:“想来是不知道。如今太子尚在宫中,便是粟婉容在调度处理。”。

王娡听的是粟婉容在处理,不禁皱眉道:“为何竟是她在处理?我瞧着她就是第一个脱不了干系的。”。

容芷苦苦劝道:“如今程姑娘已经去了,姑娘便是再伤心难过也于事无补,反倒稍有不慎,便是一个污蔑公子生母的罪名。事已至此,唯有静心等待,以待来日。”。

道理王娡不是不知,却到底是意难平。“怎么如今竟由得粟婉容嚣张去了么?“她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愤慨。

容芷柔声劝慰:“并非是要由得一人嚣张。只是姑娘如今根基尚且不如那人稳当,且怀有身孕动不得气,若是一力追究下来,明面上撕破了脸,程姑娘就是个例子。”。

王娡慢慢平静下来,细细思量之后觉得寒意彻骨。

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她粟婉容竟有本事不动声色地取了人的性命。原以为她只是狷介骄纵,如今想来竟是心肠歹毒,手段凌厉。

恍惚间她想起那晚在贞女楼,程喜月面有不甘,嘱咐自己一定不能步了她的后尘。

彼时尚且是娇艳如花的女子,如今竟要做成皑皑白骨,怎能叫人不难过。

虽是如此想着,到底也不是闺阁中未经人事的少女,虽是胸中千百种怨恨,到底也是知道如今敌强我弱,唯有按兵等待,以待来日。

她轻声道:“如今粟婉容那边怎么说?”。

容芷皱了皱眉头:“如今那边以品茗投毒事成之后畏罪自杀的名义掩盖了过去,说是程喜月自打进了贞女楼后性格日益乖张古怪,动辄打骂她出气,不堪其辱方才做了如此手段。”。

王娡冷冷笑一声:“只怕查下去,这品茗也该有个好弟弟好妹妹。如此以家人性命做挟,倒当真是她的作风。”。

容芷沉声道:“父母宗族者,亲疏性命不可不忧心。如此伤了阴鹫,倒是很有些令人忧愁。”王娡将垂落在耳边的头发用蝶翅簪子簪好,冷冷一笑:“她倒是个不怕伤阴德的。”。

想起自己一力保住程喜月的性命,到头来却还是一场空,王娡心里似有尖锐的匕首狠狠划过。

她垂下眼睛,想起那日贞女楼程喜月清冷淡漠却是坚定的容颜,不觉微微叹了一口气。

翌日早晨,王娡依例去向太子妃请安。

想来程喜月没了的消息已是合府皆知,众人脸上便都有了一层阴霾。

却是粟婉容似乎极得意的样子,眉梢眼角都是春风般的笑意。

王娡与她四目相对,她原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怒气,却是安安静静依照规矩行了礼。

如此一来连自己也有些惊讶,原来涵养功夫竟是如此之深。

然而心中锋利的恨意却不曾消去半分。

太子妃眼底一片淡淡的乌青,饶是上好的水仙花粉也遮不住。

想来昨夜没有好睡,此时眼睛微微肿着,眼角一点红肿。

王娡见之情状,便知她必是于无人处哭过了。

心下越发难过,如此仁心佛性的女子,日日面对此间争斗无休,想来也是极为辛苦。

太子妃声音微微沙哑:“众位姐妹必是已经知道了程妹妹没了的。虽然她犯有大错,到底也是姐妹一场。如今我知会了典仪局,便以惜良娣之名下葬,也不算失了皇家颜面。”。

王娡听得一个惜字,心中微微感怀。

在世时程喜月名中有一个喜字,“出生之喜,如柳树下月。体端秀丽,宜家宜室。”。

想来也是蕴含了为人父母者良好的祈愿。

只是如今香消玉殒,便更为悲凉。

众人皆无甚异议,却是粟婉容似笑非笑,眼角斜斜飞起:“到底是太子妃仁厚,依我的意思,这样子有罪死了的,活该拉去乱葬岗。”。

王娡微微愕然,斯人已逝,为何仍要如此赶尽杀绝?

太子妃皱眉道:“人已经去了,功过是非也无须我们评定。到底还是待人仁厚些罢,也是积德积福的事情。”。

王娡沉声道:“程妹妹虽有大错,侍奉太子太子妃也算勤谨。如今不明不白地去了,”她停顿了片刻:“更是不可拿她的身后事做评。”。

粟婉容似乎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到底也是只冷冷哼了一声,再不多言语。

回到延荷殿,王娡只觉得头疼欲裂,脸色也是青白交加。

见她这个样子,青寒害怕不已,嘱咐了她暂且不要歇午觉,便急急去找邓大夫。

王娡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着容芷端上来的花茶,沉吟不语。

容芷替她用玉石鹿角锤轻轻地锤着肩膀,以缓解疲乏酸痛。

入府许久,虽多有险阻,到底也是没有闹出性命来。

如今前日还活生生的人眨眼之间已是随风而散,不能不让人觉得危机四伏,如履薄冰。

王娡觉得似乎有极重的阴影悬在头顶,心中难安。

容芷动作轻柔:“姑娘在想些什么呢?”。

容芷的语调里有南方女子的软糯,每每让王娡觉得平静。

王娡闭上眼睛:“我心里乱得很。”。

容芷点一点头:”不说姑娘,连奴婢也觉得甚是惶恐。如此潦草夺人性命,实在是闻所未闻。便是处置奴婢们的性命,也该三审六问,断没有这样指使人杀人的。”。

王娡手指慢慢敲着桌子:“原以为这里也该是个讲求律令的地方,没想到竟是连乡间妇孺都不如。“。

一句话说的容芷几乎记得上来捂住她的嘴:”姑娘何苦来哉,小声些罢。如是被有心人听取了,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呢!“。

王娡自己也是知道失言,沉了脸再不作声。

不多时,却是青寒带了邓铭庭回来,说是已经将邓大夫请回来了。

王娡命容芷取了黄花梨雕花大椅子,又是嘱咐小丫鬟们上了上好的羊油茶。惹得邓铭庭连连到了不敢,方才小心翼翼就座。

王娡开门见山,也不隐讳:”程姑娘的事情你也都知晓了?“。

邓铭庭面目恭顺:”回姑娘的话,大夫院有大夫去细细查看了。微臣也是知道一些消息的。“。

王娡点点头:”那你可知,她的死因究竟是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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