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记不起具体是那一年了,农村开始流行一种交通工具,叫做嘉陵摩托,简称嘉陵。
最早的嘉陵外形有点像现在轻便款的电动车,没油了还能用两脚驱动,骑行。
后来通过技术手段,拆掉两个脚踏板,加装成一个带反冲设备,在还没有电启动的时候,发动嘉陵就全靠蹬那个拐,需要控制好一点寸劲和力道。
冬天气温低,很难踩的着,往往就是一人骑坐在车上控住车龙头,另一个人在后面使劲儿推着车子跑,还要不时停下来,调整一下一个叫风门的小玩意,运气好,两个来回能就打着,运气不好,两个人轮换着推,能推着玩儿一个上午。
那些年汽车还是很少,路也不是很好,家门口不远处,有一个路段是事故高发区,但逢事故,总能看到撞成奇形怪状的嘉陵,和各色吃瓜群众的嘴脸。
那年五月的一天,天色刚亮,一辆警车出现在村口,扔下来两个穿制服的警察,走了。
两位警官,各自罩着一件荧光马甲,一位黑胖,叫章之士,另一位高瘦,名刘夏,两个人寻了一处树荫,拖来一截枯木做路障,挡住半条道,算是临时卡口。
那会儿也没有明文规定不让改装车上路,所以他们今天的主要工作是拦下那些骑嘉陵的人,检查驾照,有驾照的放行,没驾照的要扣下车子,还要罚款。
一开始工作挺顺利,查了一些,扣了一些,罚了一些,放了一些。只到十点半左右,再过一个小时就有人换班了,一个大块头,脸上两块横膘往后延伸,在脖子后面汇合,叠出两道褶子,骑着一辆破旧的嘉陵,后面驮着一头活猪,五花大绑。
被刘Sir拦下,敬礼!你好!同志!请出示你的驾照。大块头挠挠头问:啥照?
驾照,摩托车驾照,你该不会没有考吧?刘Sir问。大块头憨憨一笑,有……有……上前递烟。
这个必须有,就是我忘带了啊。要不您行个放便,下回我一定注意。刘Sir黑着脸,不接烟,也不接话,翻开簿子就要登记。
大块头见势不妙,回去调转车头就要跑,章Sir不之何时已绕到了车后,堵住去路,一探手,强行拔掉了车钥匙。
没驾照,咱可就得依法办事,扣车,罚款。完犊子了,这下走不了,大块头的整个骨架,瞬间矮了一截儿,拉着刘Sir的手苦苦哀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不容易求得两位警官点头答应:车子暂扣,大块头回家拿驾照,日落之前,只要大块头真拿的出驾照,交点罚款放车走人。
大块头在路边候着,不一会,拦下一辆本村儿的嘉陵,求着人带走了。
刘Sir看着那猪,无端想起一句话就笑了,章Sir忍不住问笑啥?
刘Sir书读的杂些,这会儿开始端来显摆了:我想起在古龙在一本小说里写过一句话,他说把一个男人关进荒无人烟的沙漠里三年,见不到任何人,三年后,你就是给他一头猪,他也会觉得那猪长的眉清目秀,甚是好看。
梁实秋也说过一样的话,三年不见女人,看见一只老母猪,也觉得它眉清目秀。
都说是眉清目秀,就是不知道他俩谁抄了谁的。章Sir听罢了哈哈大笑。
十分钟后,大块头没有回来,到是从那一头来了一个女人,三十来岁,头发有些乱糟糟的,穿着一件碎花棉布衣服,拧着一把菜刀,一路小跑,显然是有什么事情急得很。
那女人跑到大块头的嘉陵跟前,谁也不理会,大眼珠子直愣愣的瞪着绑在后坐的那头猪,那猪也似乎有反应,四却乱蹬,哼哼唧唧的不停叫唤,刘Sir怕车子倒了,赶紧跑过去扶住。
女人突然扯起猪的一只耳朵,那猪也不傻,这女人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一把明晃晃菜刀,这下更紧张了,哀嚎声一下拉高了音阶,直接从低音跨入HighC,吓得小腿乱蹬,嗷嗷只叫。
这女人放开猪耳朵,一拍大腿,左手扬起刀。刘Sir闭上演眼镜,不愿看见这血腥场面,刚才还在说什么眉清目秀,这才过去多久?
结果这女人并没有对猪动手,转过身去,开嗓就骂;王八蛋!那个挨千刀猪贩子呢?
抢老娘的猪,狗日的跑哪儿去了……章Sir赶紧往后退,大姐!咱有话咱好好说,你先把刀放下,把刀放下啊!
大姐看了一眼章Sir,菜刀一扔,蹲在地上抱头大哭。刘Sir说你别激动,到底怎么回事和我们讲讲,我们警察给你做主。
章Sir小心翼翼的背起手,偷偷侧滑几步,一脚踩住地上的菜刀,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大姐断断续续的讲了半天,两位终于听明白了。大概原委是这样的:那个大块头是一个猪贩子,去这位大姐家买猪,两人谈好了价钱,绑好了猪,就差付钱了,这大块头突然就说自己口渴,问大姐能不能给口水喝,大姐好心进屋去给他倒水,开水瓶都还没有放下,就听到外面嘉陵发动的声音,急忙扔下水瓶出来看,结果只看到大块头的一个黝黑的背影,小嘉陵嗡嗡的,喷出一道尾烟,跑了。
平日里起早贪黑的薅猪草,好不容易把一头小龙猪养这么大,不就为了能多卖几个钱,这一眨眼的功夫,说没就没啦?
大姐那个气啊,冲进厨房拿拖了一把菜,一路追过来。为了证明那猪是自家的,大姐又扯起猪的一只耳朵,让两位警官看,说这猪耳根子那里有三颗黑痣,两人凑近了一看,果真有三颗黑痣。
猪是人家的,咱办?两人帮忙解开绳子放下猪,那猪也不老实,一着地儿,行动都不带缓冲的,刚才四脚挠空气,这会儿可算是挠着地,撒丫子就跑,大姐也顾不上再和两位警官说谢谢,边追边喊,你个憨猪,跑反了,不是咧边,反了,反了。
引的围观的人一阵哄笑。那猪跑了一阵,释放完了紧张情绪,停住四处张望,眼神一片茫然,显然这地儿它没来过,不熟悉环境。
大姐也不强追了,在路边撇了一截树枝,嘴吧里不断发出喔喔喔的声音,连哄带赶,将猪引回正途。
看着一人一猪,渐渐走运,刘章二位对望一眼,叹了一口气,这叫什么事嘛!
中午无事,两个同事过来换两人去吃饭,休息一下。下午有车子送回来,两点半再回到卡口换人,继续值班,除了上午闹出来那么一个小插曲,一下午都挺顺当。
四点半,日头已经偏西,突然一片黑云过境,遮天蔽日,气温闷热,将雨未雨,大好的天,说变就变了。
路的那一头,一辆嘉陵开过来,车上两个人,前面骑车的是一个年青人,后面坐的正事那个大块头,正是那个大块头,狗日的猪贩子。
车子停到卡扣处,大块头跳下车,从兜里掏出一个红棕色的小本本,两位警官,这是我的驾照,请警官查看。
刘Sir接过打开一看,还真是大块头的驾照。这大块头名叫观熙,杨树镇柳庄的,45岁,以贩猪杀猪为生,家中排行老二,人称观二爷。
警官在看驾照,观二爷却在看自己的车,嗯!车好好的在那儿晒太阳了,猪…我的亲娘耶!
猪哪去了。两位警官!我的猪呢?猪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