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里走,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正当虞归寒离开那条石子路,准备往祭台深处走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她下意识回头看去,便见放大的一张老脸贴近自己面前,眼睛瞪大,阴森可怖。
“汘婆婆,你走路怎也没声儿啊。”虞归寒确实被那张纵横交错的老脸吓了一跳,只得装傻问道。
汘婆婆冷哼一声,甩了甩自己的袖子,“老婆子可没那低下的腿脚,何来脚步声?”
说完不等虞归寒再开口,又道:“大人给你们安排了住处,且随我来吧。”
竟如此简单?
虞归寒心中不由困惑,但也不敢掉以轻心。
“这儿竟然还给分住处?来时我还怕在此无法生存呢,汘婆婆当真是帮了我大忙。”
听得此言,汘婆婆面色稍见缓和,“海域族人虽冷淡,但也从不乏热心肠,你若有什么困难的只管开口,不仅是老婆子我,任何族人皆会帮你。”
“当真?”虞归寒惊讶,“我还当世人皆是各扫自家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呢。”
“往后别拿海族与那些卑劣的人族作比,这是最冒犯的的话。”汘婆婆冷声提醒了一句,随后才为她解答疑虑。
“海族族人稀少,空守着这片海域的资源,也是浪费,自然阔绰许多。但最主要的是,我们比人族更懂得什么叫齐心协力,才会不被吞没。”
不顾我的兀自失神,他微微扬起唇角,松开了那只琉璃樽,朝我招了招手。
“可曾看好了?”他与我轻笑,一双幽深的眸子澄净清明,无半点醉态。
彼时我不过是刚满百年的小仙,化成凡人三四岁的女童模样,他轻轻撑起身子,便能将我搂入怀中,而后揉捏着我脸上的软肉,动作间全然不似他语气中的轻柔。
“瞧着我们引歌自小就是个美人坯子,只怕将来的样貌不比我差。”
我在他怀中皱着眉心,却偏偏不敢跟他反抗,只能躲躲闪闪地一言不发,待他尽兴之后,再作言语。
“说罢,此番你来找我,是有何事?”
师父闭关已有数年,本是不允许人打扰,而敢不听命令的,纵观师门就只有我一人罢了。
“再过三日,便是我百年生辰了。”我满怀期许望着眼前的人,却见他笑意微微收起,敛了眉目,不曾多说什么。
于仙者而言,百年不过转瞬,鸾鸟生来仙骨,修为一定便可飞升,与凡人一年一岁更迭之次不同,身为仙族的我们,向来是百年为一转折。
自我化形的第一个百年,我本是想着师父一定会与我一同庆贺,于是不顾他尚在闭关便闯了进来,然他虽然不怪我,却也没有答应的意思。
大抵是因为闭关不可出吧......我如是安慰着自己,然而此后五百年,他从没有为我庆生。
我生在人间霜降之日,适逢秋冬两季转换,而如这一节气之名,人间此时常会降霜。我曾得见那样的肃杀之色,我问师父我初生之日是否也当如此,师父说是,却也不是。
“那一日正逢天魔两界交战最为凶险之时,天兵困于迷雾中无可寻迹,然正在此时,天地降得异象,可与日月争辉,散去魔界所设层层迷雾,引天宫避过重重险境,夺得大胜。”
我听得满心骄傲,回眸却见他神色哀戚。
那时我才知晓,我降生是凶是吉,并无定论。
自我化形第七百年人间霜降之日,师父依旧闭关未出,我也习惯了师兄师姐为我庆生,那点遗憾早便已经藏在了心底,不再期求。
“不过只是一个生辰罢了,一群人挤上去为之庆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对族中有恩呢。”
“恩是没有,倒是这怨......”那尾音微微拖长,话说到一半便没了,意味不明。
我天生五感敏锐,加之说的人毫不避讳,所以即便是身后之言,我也听得清楚。
回望人群之后独立的三位师兄师姐,他们也正看向我这里,迎上我目光之后,只嗤笑一声,转而离去。
师父是女床山青鸾一族的族长,同族之中皆是小辈,于是干脆就全都收做徒儿,日常教习从无偏袒,其余便是各凭造化,族中各年各岁的都有,相差多少皆是平辈。
同族百余数兄弟姐妹,说不得多,彼此之间便是亲近非常,然唯有十人不同。
这十位男女各半,是师父归于女床之山后的第一批弟子,相传当初是与师父率领青鸾一族投身天魔交战之后唯剩的十人。
这十人是不喜欢我的,或说对我更多是厌恶之感。
“瞧他们做什么,平白给自己找不痛快。”长陵师兄见我出神,便伸手将我的头转到他面前,一一介绍着他得来的瑰宝。
他虽最不合群,却是待我最为真诚。
及至晚宴过后,身边人才三两散去,不过半个时辰,琉璃台上便是冷清下来,长陵师兄留在我身边,一杯杯饮着平日里难得的桃花酿。
“往日我与师父求了多少回,师父都不愿拿出一坛,原是为你庆生所准备的。”他将坛中最后一杯酒饮尽,与我玩笑。
我却知他心中凉如今日霜降。
明明最是用功,修为却不上不下,且在师父面前最不讨喜。
“早些回去吧,明日一早还有早课呢。”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起身摇摇晃晃地离开,怀中空坛子却是抱得紧,也不知是拿回去做什么。
我朝他笑了笑,道了一句走路小心,他背对着我摆了摆手,那洒脱的背景在月光之下添了些落寞。
他心中对于师父的敬仰自是比我多,毕竟与师父如此亲近的,同门中也就只有我一人罢了。
望着那道身影慢慢消失在月色之中,我不曾多言,只是望着高山之巅那个隐隐可见的素白长亭,默默出神。
犹记我化形那日,师门中人皆来观礼。
鸾鸟青色为身,赤红尾羽,化两色彩衣,垂然琉璃台上,我听得一阵唏嘘之声,或是赞叹或是感叹,却从无嫉妒之言。
初初化形,不过如凡人两三岁的形态,师父将我抱下礼台,于众人之间,那一日我收到的庆贺之言,如我屋中摆满的各式珍宝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