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人类舰队对战九颗水滴的末日战役结束第七个月，太空中的残骸陆陆续续被人类停驻在太空都市星港的工程船、运输船打捞。
这些飞船数量不多，但它们是幸运的，在迎接九颗水滴的那天，这些飞船因为型号较老，自身系统问题频发需要一次大检修，错过迎接水滴的盛况，也躲掉了被毁灭的命运。
人们用战舰的残骸，在太空里铸起了一座纪念碑，纪念碑很大，体积超过了任何一座太空都市，远远看去像是一把利刃。
纪念碑上没有任何文字，它存在本身便是最好的文字。
在纪念碑完工的那天，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情，向着直播中的纪念碑，向着太空中逝去的英魂们哀悼。
身在地球上的林枫，看着直播喃喃自语道。
“太阳系的三大巨头，战舰规模何其庞大，每支作战舰队组合更具备着一套完整战争体系，从粗加工到精加工一应俱全，哪怕太阳系毁灭，作战舰队组合来到一处陌生的恒星系统，他们也能凭借着完整战争体系，制造出人类世界中的一切技术产物，甚至是重塑一个人类世界。”
“这样的作战舰队组合游弋于宇宙里，也可以做到如宇宙中的毁灭者那般，随意的毁灭恒星系统内的文明，可为什么就这样没了呢？面对九颗水滴，连一小时都没能撑下去。”
说实话，林枫不是没有对人类的反物质舰队抱有期望，因为它们应用了反物质，前世里不少人斩钉截铁的说，如果人类掌握反物质子弹，水滴肯定赢不了。
其实仔细想想，这种想法就不合理，太阳风中就存在着微量反物质粒子，水滴进入太阳轨道封锁太阳，如果有防御反物质的手段，在太阳附近的时间一长，岂不就自行解体了？
不过，即便水滴拥有防御反物质的未知手段，人类的反物质战舰也不是没有胜算，战舰只需要加速到光速的百分之三十，只要一开始做好迎战准备，水滴便完全追不上人类的战舰。
依托着高航速不停地和水滴打游击战，互相耗资源，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为什么林枫煞费苦心的要让人类搞反物质战舰？为什么他要不断用虚拟太空演习刺激、拓展战略战术？还不是因为他对人类舰队怀抱希望？
罗辑的黑森威慑风险巨大，若是人类可以打败三体舰队，也就没必要采用罗辑那种风险巨大的保底策略。
可惜，不争气啊！
你们特么的为什么就不愿意听我的呢？
“人类舰队的陨灭我感觉不到悲壮，只感觉到了悲哀。”林枫道。
房间内，除了林枫，还有一众泰勒系的核心高层，泰勒系的舰队没了，但太空都市都还在，也还有着少许工程船、运输船可用。
泰勒系剩余下来的这些核心成员，听闻林枫的话后，纷纷低下头。
这件事责任在他们，林枫让他们作好战斗准备，结果他们选择无视命令，还把大量飞船送到敌人的攻击之下。
以现在的视角看来，实在是愚蠢到无药可救。
“我们错了，愿意接受您下达的任何审判。”一名如孩子般泣不成声的核心成员带着哭腔道。
“审判你们可以让死掉的战士们活过来吗？那么庞大的泰勒系能恢复吗？”林枫冷声反问。
被林枫质问的泰勒系核心成员们，低着的头不由得更低了几分。
“都别低着头，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
林枫的视线从直播的纪念碑上离开，落到房间内一众核心成员身上。
林枫道，“在我刚成为面壁者的时候，以为人类最大的问题是eto，我用计划把控人类思潮，断了eto的基础，再在自己人的不懈努力下，eto没了。”
“又以为最大的问题是人类和三体的技术差距，我不断提升虚拟太空演习的难度，让扮演三体的舰队越来越强大，让人类集体无论是战略思维还是技术思维，都能在激烈的竞争中获得极大的拓展，更有了后来的反物质战舰，达到远超于三体舰队的70%光速的高航速。”
“然后，pdc又成了我面壁计划的阻碍者，没关系，我从地球人类社会独立出来，无所谓官方的认可，我自己认为自己是面壁者即可，我继续推行着我的计划，结果三体的水滴又变成了我所面对的最大问题。”
林枫话语顿了顿，接着道，“作为冬眠了两个世纪的冬眠者，我见识到了你们这些人所不曾见识到的风景，我现在是越来越清楚，阻碍人类文明延续的从来不是外部的什么因素，而正是人类自己！”
“整个人类文明病了，病的很彻底！制度病了，决策者病了，就连底层也跟着一起病了！太阳系的人类集体正在自我寻求毁灭！”
“如果这个问题得不到解决，太阳系的人类未来绝不存在半点生存的可能！”
林枫的话语决绝无比，可这并不能增加可信度，听着只会让人觉得是个大龄中二病在激情的宣讲着自己及其中二的演说。
可在场的人已经没有一个敢于再去质疑，他们已经深切的体会到了戴维斯这位泰勒系元老，在介绍他视角下林枫时的描述——他就像神一样指引着你。
“……那么泰勒先生，人类的出路在哪里？”一名泰勒系核心成员小心翼翼的询问。
“人类需要一次种族性的变革，我们要把人类这个种族，改造到‘不存在’。”林枫道。
可林枫说的这些，核心成员们一下子无法理解。
“不存在是指……”
林枫道，“字面意义上的不存在，没人知道你，没人接触你，没人在乎你，诞生之初不被宇宙所知，消逝之后不被宇宙察觉，以此达到不再被任何人针对的永恒，唯有我们自己才知晓我们自身。”
泰勒系的核心成员们绞尽脑汁也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情况。
“这种事情真的能办到吗？”有人难以置信的问。
林枫扫了对方一眼，傲然道，“如果一开始就认为办不到，你就永远也办不到。”
……
太阳系舰队联席会议，
太空政治圈的话语权受人类舰队全灭的影响，被极大的削弱，主导这次会议的是地球政治圈以及火星政治圈。
轮值主席宣读起这次会议他们要讨论的议题。
“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像幽灵般潜行于林间，轻轻拨开挡路的树枝，竭力不让脚步发出一点儿声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他必须小心，因为森林中到处都有与他一样潜行的猎人……”
“……在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狱，就是永恒的威胁，任何暴露自己存在的生命都将很快被消灭，这便是罗辑博士所发现的宇宙真相，对过去费米悖论作出的解答。”
“三体的威胁得到了解决，可人类却迎来了更大的恶意，这种恶意来自整个宇宙，人类文明该如何在这样疯狂的宇宙里生存下去？”
轮值主席念诵完问题后，人类代表们陷入了深深的焦虑和不安中。
三体威胁没了，可更恐怖的宇宙威胁却存在着，这不是什么好消息，甚至可以说是糟糕透顶的消息。
即便不广播坐标，地球文明没准哪天就会被其他路过太阳系的文明发现，到时候必然迎来比三体水滴更加恐怖的打击。
如果可以，他们宁愿时光倒流会罗辑威慑三体以前，因为那是可知的，看得见摸得着，而黑暗森林打击却是未知的，没有什么比未知更加恐怖。
“我认为，还是应该让三体舰队进入太阳系，他们的飞船上所蕴含的技术，必然让人类迅速追平和三体之间的技术差距。”有人道。
这个提议立刻遭到其他代表反对，“我不同意，让三体舰队进入太阳系，危险性太高。”
“我们有威慑体系，更捆绑着其他在太阳系外的人类世界，三体舰队进入太阳系又能做什么？相反，我们一直保持现在这种低技术状态，才是最危险的，越早抹平技术差距，人类文明就越早可以不再单纯依赖威慑体系来保存自身，和三体谈判的筹码可以增加。”
“太过激进，十颗水滴就能做到封锁太阳系，你又知道三体舰队没有更强大的技术，把太阳系人类世界与其他人类世界的通讯封锁？”反驳者质问提出这个提议的代表。
“可这样僵持下去，对我们其实非常不利，我们可以试着利用威慑体系，要求三体人把他们舰队中一艘飞船清空，然后由我们派遣的飞船去接收。”提议者道。
然而，其他人仍旧不认为这是个好想法。
“馊主意。”
“那么你们有更好的办法？”提议者不满道。
有人站了出来，“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是三体人还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坐标被广播，人类想要生存下去，这点上三体人同我们一样。”
“打破僵局最好的办法，其实是两个文明合并成同一个文明，两个文明接触最终必然演变为三种结果，第一种彼此毁灭，第二种一方毁灭另一方或吞噬掉另一方，第三种是彼此合并，三种结果中，第三种是这对我们与他们而言最好的结果。”
“我们朝这个方向努力，人类与三体携手共存，这才是唯一的出路。”
会议总体分为两派，一派主张和平共存，认为人类应该把三体文明接到太阳系里共同居住，统合成一个文明，另一派主张威慑索取，利用人类现有的威慑体系，逼迫三体人交出他们所有科学技术，人类文明则会答应不毁灭三体文明。
会议的讨论很激烈，两派互让都无法说服彼此，正在这时，两派的目光都落到了林枫身上。
如今林枫恢复了面壁者身份，还是泰勒系的代表，更是罗辑成功威慑的协助者，这个时候的威望只在救世主罗辑之下。
如果林枫可以站队到某一派，那一派必然得到绝对的支持。
于是会议中有人问。
“您怎么看？”
“啊？会议结束了？”
发呆中的林枫，回过神来道。
“……”
人类代表们呆了一下，可碍于林枫的身份、地位，没人指责什么。
刚才询问林枫的那个代表尴尬一笑，随即解释起经过，“事情是这样的……”
听完会者向他介绍两派的事情，林枫莫名其妙的看着众人。
“这种事情用得着讨论吗？人类又没有未来，有什么讨论的必要？”
“呃……”
林枫的话让所有人的神态都凝固了，一些代表再也忍受不了，不满道。
“泰勒先生，虽然您和罗辑博士一同拯救了人类，但这是正式会议，请您基于我们会者应有的尊重，这也是对您自己的尊重。”
林枫一拍桌子站起来，怒视对方。
“尊重？太空里飘着的那块纪念碑就是尊重！在这片宇宙里，什么尊重，什么礼仪都是个屁！”
“你们知道宇宙里现在有多少外星文明吗？你们知道宇宙里有多少文明是从宇宙大爆炸之初便已经存在，不断增长和扩张，盘踞在宇宙里吗？你们知道在这个宇宙里，每天有多少文明在消亡，在诞生吗？人类在宇宙的时间长河中不过是昙花一现的水花罢了，算个什么东西？特殊在哪？”
林枫的话激起不少人的不满，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林枫继续道，“联合三体有个锤子用，大一点的蝼蚁能打得过巨人？吸纳三体技术后，人类就能飞跃发展，一举超越宇宙里那些顶层文明？你们以为就只有三体有智子可以封锁人类科学，宇宙里的其他顶层文明傻乎乎的不知道制造更高级的玩意，在人类文明诞生以前就把宇宙里的科学锁死？你们又知道了这个宇宙的科学被锁死了多少层？”
“我本以为，与九颗水滴的末日战役会将你们孩童般的天真给杀死，所以我才来参与这次会议，现在看来纯粹是我想得太多，你们还是那样的天真，天真到让人失望，我就不该来参加这个会议。”
主张威慑索取派的代表不服气道，“泰勒先生，既然我们的想法是天真的，那么能否告诉我们您的想法？我们想知道，什么样的想法才是不天真，什么样的想法才能够让人类可以继续延续下去。”
林枫淡淡的扫了对方一眼，“放弃竞争，从生存竞争中脱离出来，人类不用面对其他文明的黑森打击，也就无需考虑恶劣的竞争生存问题。”
“如果能办得到，我们就没必要进行这场会议。”那人嗤笑起来。
“能办到，靠规则。”林枫平淡道。
主张和平共存派的代表来了兴趣，“规则？什么的规则？”
林枫道，“宇宙规则，利用宇宙规则，让弱小的人类文明从激烈的宇宙文明竞争中置身之外，对于它们来讲，我们是不存在的事物，没人考虑针对我们实施打击，那么它们的强大与我们有何相干？”
“天方夜谭！”
会议上，很多代表都不相信林枫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