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还是小小的凌绝,定定的低头望着手中那已经血迹被染成粉红色的瓷瓶。
瓷瓶上沾染的血色如同水中滴落的墨迹般慢慢的朝四周弥漫、晕染开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凌绝发现那淡淡的粉红色好像是
变得深了,然后一点一点的变成了深粉,再继续慢慢变红,最后竟然变成了异常浓重的血色。
那一刻,手中弥漫着的浓郁血色,让凌绝的眼睛都似乎被染成了红色。
然后紧接着眼前一晃。
眼前的场景突然间就变了,出现在他面前的不再是那个小小的染血的瓷瓶而是一把流淌着艳丽鲜血的长剑。
情景转换的太快,凌绝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他木然的抬起头,顺着那那长剑上流淌的血迹看去。
一截雪白色的锦袖出现在他面前,一柄长剑插稳稳地插在上面,原本应该一尘不染的白袍此时却沾染了一大片的血迹。
如雪白袍上沾染的大片血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染开来,原本只是衣袍上右臂的位置沾染了一片血迹,此时却迅速的蔓延到了整件衣袍上。
凌绝心想,这样的出血量,恐怕是活不了了。
抱着一丝好奇心,凌绝忽然想知道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于是他又抬眸越过那染血的右臂朝面前人的脸上看去。
只见那白袍的主人微微低着头,看着插在自己右臂上的剑。
一张苍白鬓边带着冷汗但是却又充满淡漠疏离的侧脸映入他的眼帘。
那样平静无波的神情带给他的感觉就好像是……怎么说呢?
他在这张脸上看不到任何的生气有的只是无边的麻木,似乎是早就习惯了眼下的这种情况。
所以早就忘记了在剑刺入骨最初的感觉——疼痛。
淡漠疏离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痛苦,甚至就连那人眉间皱起的深度似乎都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对自己受伤的事实而感到的不满。
只是…不满吗?
凌绝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不知是熟悉还是感叹。
他看着那人偏头撇了一眼自己的伤口,然后便抬起了头。
若说刚才凌绝只是感觉面前的这张脸上苍白无色。
那此时在他看到这人的正脸的时候感觉到的就是面无血色,感觉跟那件白袍的颜色都融为了一体。
就连唇齿间都没有丝毫的血色。
“嗡…”
突然间凌绝感觉自己的脑子瞬间就像是耳鸣了一般,什么都听不到一瞬间僵在了原地。
刚才他的精力全部放在了那人毫无血色的脸上,此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若是忽略那人脸上的苍白之色,那张淡漠疏离面无表情的脸竟然…
像极了小时候他见过的同样一张面无表情的小脸。
记忆中那小小的面容慢慢扩大逐渐与面前这张面无血色的脸逐渐重合。
上到眉毛、眉间皱起的深度,坚挺的鼻梁,下到那微微抿起却又带着点嫌弃的嘴唇。
与记忆中的模样竟然丝毫不差。
凌绝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之后,方才意识到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是什么。
是熟悉,还有苦涩,甚至还有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疼痛。
他想要开口喊面前之人的名字,
然而话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却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想要伸手捂住那人右臂处不断往外渗出的鲜血,
然而当天的手伸过去的时候竟然直接穿透了面前之人的身体,
他根本就碰不到那人,他一次又一次的伸手结果每次都结果都是一样,
更遑论要堵住那鲜血淋漓的伤口。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面前人慢慢伸手那本就受伤的右臂上狠狠一拍。
然后紧接着那贯穿了半个肩膀的长剑带着冒出的血线,瞬间就被震了出来。
哐当一声脆响,凌绝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那柄长剑就掉在了那人脚边的位置。
长剑掉落在地的声音其实不大,但是凌绝却觉得那声音格外刺耳。
等到他再抬头看去的时候,却见那人根本丝毫不在意自己右臂的伤口。
掌中运气抬起了那未曾受伤的左手,但是还未完全抬起就顿在了半空中。
然后他看着那人迅速伸手捂住了自己心口的位置,眉心皱的更深了。
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脸色早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此时倒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来。
但是凌绝清楚地看到面前之人脸上的冷汗迅速布满整个额头。
而右臂那里本来就因为突然拔剑又因为没有及时处理此时还往外冒着鲜血的伤口。
此时也不知道是牵动了哪里,大片的血迹突然迸射而出。
前后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清洁如雪不然凡尘的白袍就变成了一件血衣。
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然后紧接着,在凌绝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突然吐出一口血,紧接着脚步似乎控制不住的向后一退。
再然后那人的整个身子瞬间便朝后仰去。
凌绝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抓住那不断后退的人,但是他却什么也抓不住。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在他面前倒地,然后坠入无尽深渊。
“不……。”
凌绝声嘶力竭的呼喊着,拼命的想要那个人回来。
但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更拉不回那那如同段掉线的风筝一般不断下降的人。
他就那样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身影慢慢变小,直至化为一个黑点。,再也看不到。
寝殿中,一直躺在矮塌上的凌绝倏然睁开眼睛。
那双一向深邃莫测的眼眸,此时却带着肉眼可见的慌张。
那种慌张,是一个人在遇到自己最在乎的人或事的情况下,内心最真实的反应。
凌绝眼中的慌张,足足持续了好几秒钟才逐渐的消失。
然而若是往常,这种慌张的情绪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他的脸上,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秒钟。
过了好一会儿,那双深邃的黑眸逐渐趋于平静,刚刚凌绝脸上显现的那种惊惧之情,也逐渐散去。
一切都变得平静下来,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在这种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只有凌绝自己知道,那种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后怕和心悸之情。
凌绝缓缓将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清晰地感受到心底最深处那种不容忽视的——心悸。
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做这样一个梦。
梦境很真实,直到现在,他都还能清晰的感受到在梦中的感觉。
还有那个人,掉下深渊的那一瞬间,他内心深处的紧张和恐惧。
原来那个人在他心中已经重要到到这个程度了吗?
在那一刻他甚至不顾自己的性命就想要跳下去,但是在梦境中他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感受到的只有无尽悲伤和痛苦。
对于自己内心深处的感觉,凌绝感觉感到难以置信。
不过想想,他又自嘲的笑了笑。
凌绝在心中问自己,其实这种事情早不就发生过吗?
那次在武林城的那一次,在那人掉下去的那一瞬间,他不就毫无顾忌想都没想地就跟着跳下去了。
只是那个时候,他下意识的回避内心的感觉,而且当时情况紧急也容不得多想。
他曾经这样在心里说服自己。
自从父王母妃去世后,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中,他感受到的向来就只有
无穷无尽的悲和痛,甚至在后来日久天长就连悲和痛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有麻木。
虽说这种心悸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是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却也是久违了的。
曾经这种心悸无时无刻,日日夜夜都跟随着他,让他感觉自己无处躲藏。
但是这种情况也仅限于当年事发的那一年。
之后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感觉了。
曾几何时,他一度以为这种感觉再也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如今又感受到这种久违的心悸,他竟然还有一丝丝的留恋。
但最重要的是哪个让他感受到心悸的人还活在这个世上。
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而不是像梦境中的那样。
身后一股粘腻的感觉传来,凌绝微微蹙眉,不敢相信,他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凌绝从软榻上坐起身来,想要让身后那种粘腻的感觉尽快散去,而就在他起身弯腰的那一瞬间,一抹绿色忽然出现在他眼底。
腰间束着的黑金色玉带中别着一抹绿色的影子。
只是那抹绿色并不鲜艳反而很浓郁,呈极深的墨绿色,跟他身上的黑金色滚边的龙袍颜色很是相近。
是以他刚才穿衣之时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腰间还夹带了这么东西。
凌绝伸手将腰间夹着的那抹绿色取出,方才只是露出了一个尖角,此时凌绝才看清楚原来那是一片——竹叶。
而且看竹叶那墨绿的颜色并不是刚落的,应该是有几天了,可是为何他的衣袍中会夹带这样的一片早已经落下的竹叶呢。
在宫中他的近身之事向来都是由黄通服侍。他的衣物自然也就只有黄通能够接触到,但是他不认为黄通会让整理好的衣物中出现这样一片竹叶。
可既然如此,这片竹叶又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呢。
不知是不是在那张软榻上坐久了,或者是因为梦境初醒,抑或是因为身后的一身冷汗。
凌绝慕然起身朝着窗边的矮桌走去,感受着窗外吹来的冷风,凌绝这才觉得身上那种不适的粘腻感缓解了不少。
直接便坐在了矮桌旁,将手中的那片竹叶放到了矮桌上,然而就在凌绝的手指接触到桌面的那一瞬间,
他的动作忽然一僵,整个人就保持着那个手指隔着一片竹叶抵在桌上的姿势定在了原地。
凌绝感觉自己眼前忽然闪过一片光影,在那片光影中,他对面的位置,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中拿着一枚同样的竹叶,然后将其放在了面前的矮桌上。
只是与他手中的这片竹叶不同的是,那人手里的那片颜色青绿,宛如竹子上正蓬勃生长的竹叶。
他顺着那握着竹叶的手向上看去,而对面那道光影中,在他抬头的一瞬间,那个人也抬起了头。
一双犹如暗夜繁星般璀璨的星眸出现在他眼前,然后他看到了梦中的那张脸,依旧白皙但是却不苍白。
甚至整个人身上也没有那种浓重的淡漠和疏离,他在面前之人身上竟然感受到了一种隐约的温和之情。
还有那人嘴角弯起的弧度,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凌绝忍不住伸手想要去触摸那人弯起的嘴角,然而就在他的手伸过去的一刹那,他手指触摸的地方既然怕碎了。
然后紧接着整个光影在一瞬间化为了一大片光点消失在了他面前。
凌绝下意识的伸手去抓,然而他什么都抓不到,就像方才的梦境中一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片光影化作无数光点从他手中溜走。
等到那片光影全部消失,凌绝眼前的情景也就恢复了原样,对面的席子上根本就没有人,也没有另一片葱翠的竹叶。
有的只有他手中这片墨绿的竹叶。
此时他才想起这片竹叶是从何处而来,是当初他跟那人说起叶驰当年被迫离开凌都在他陷入回忆中无法自拔之时,是那个人用这片竹叶将他拉回了现实。
后来在那人走后,他便将这片竹叶收了起来,如今此次回来,他竟然将这件事忘了个干净吗?
或许不是他忘了,他只是下意识地去回避,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对跟那个人有关的一切超乎寻常的关心。
或许更早,从小时候那次开始,在他失去了母妃的那一刻,那个人突然闯入了他的世界,代替他的父王和母妃成为他可以用来支撑自己的精神力量。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对那个人的感觉早就超过了一般的知己好友所存在的界限。
他对那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一种执念一般,不想那个人受伤,不想那个人陷入险境,不想那个人跟除他之外的任何人过分亲近.......
他甚至想要那个人永远留在他的身边,这种感觉其实早就有,尤其是那人长大之后再次回到凌都以后,这种感觉便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