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浮动旭日高,花云上下人影摇。
前方人头攒动处,上花台里暴乱生。
看着眼前的场面,我们心里一时惊讶又一时钦佩。惊讶是惊讶于祥云镇的镇民竟能如此团结,钦佩则是钦佩他们居然用短短一个时辰,就闹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正讶异间,小黄毛突然嘶了一声,它翻着白眼儿抬了抬爪,我因被捆着手脚,便只好拿头顶蹭了蹭它下巴,好安慰安慰它无辜被踩的一腔心酸。
可是这边刚蹭完,那边小红毛就翘了翘尾巴,而它身边还有个娃娃咿呀咿呀,原来是娃娃好奇,见它尾巴毛色漂亮,一伸手便顺了它一撮毛发。
而这所谓“顺”,其实就是“拔”。
从老虎尾巴上拔毛,在太岁(宗元两兄弟)头上动土——这娃娃还这么小,竟一举完成了这两项壮举!果然是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吗?!
我心中肃然起敬!
看来想用两头虎震慑暴乱的镇民,韦期这个算盘的确要落空了。
这样最好,这样他就不得不按我的“建议”去做!
小黄毛又没好气地嘶了一声。
“我说宗元蛟,”我有些看不下去,“你是不是该带小黄毛它们躲躲?你看看这些暴民,他们等下见了韦期,那一腔为鹤望兰伸张正义的心热情一个燃烧,只怕会活吃了它们也未可知!”
小红毛发出一声被侮辱的抗议。
“二哥,我们还是躲躲罢……”宗元鹏居然能主动息事宁人!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我毕竟是西蛮王庭之人,如此场合,若被有心之人拿捏,只怕会牵扯上国家邦交。眼下西蛮可是正同祥云镇闭关……”
“好!”宗元蛟打断他,“那么阿蛮姑娘,请好生照顾玉奴儿。”
阿蛮顶着艳丽的妆容抱拳称是,但一双眼睛里却明显藏满了鄙夷,我偷笑着,在心里将她引做了半个知己。
宗元蛟啊宗元蛟,你是西蛮王,又何苦在我和阿蛮面前装模作样?若没有你的首肯,西蛮王庭如何能突然闭关、断市?国家大事,情势所迫也是有的,你若是大大方方地认了,兴许反倒不会在阿蛮这里受到白眼。
人流突然涌动,我险些被人挤倒!阿蛮将我扶了扶,然后便急不可耐地抬头,一心想找上花台门前的那抹身影。
我左思右想,虽不想相信,但还是确认她就是在找韦期——而且非常迫不及待。
“阿蛮姑娘!想凑近些去听听吗?”
周围人声鼎沸,我不得不抬高了声音,到最后,几乎像在冲她吼。
“你想作甚?!”
她回头厉声问我,但即便她满脸胭红脂绿,我也依旧看得出她的渴望。
“我都这样了还能作甚!”我像只毛虫一样扭了扭,给她展示我被捆的狼狈,“我不过是好奇,镇长大人为了李蛮儿,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她眉心一跳。
这便是极大的默许,于是我径直就往人群挤去!
果然,她佯作奋力拦我的样子,但还是放松了对绳子另一端的把控,是以,我最终得以不讲理地横穿人群,直接插队占据了上花台台阶下方的风水宝地!
风水宝地不愧为风水宝地,我占了它,它便叫我一打眼就瞧见了主角儿——韦期正站在台阶上直面暴动的镇民,一脸的“人间正道”;李蛮儿则率一众莺莺燕燕杵在他身侧,满脸的“油盐不进”。
而在他俩身后,我终于看到了林夕。
时秋正凉,他却依然穿着谢公屐,宽袍广袖头戴冠,面上一抹故作轻松的笑,若是个路人对他恍惚一瞧,只怕会单单觉得他是个富贵闲人,谁又能想到,就是他一手操纵了阙首文帖案,杀光了林渊姐弟一家,后又假死十年,暗中积蓄力量,只为夺了他最好的兄弟封疆他老爹封容——传给他儿子封疆的皇位。
我曾说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多亏了我的徒儿胡啸,我知道了许多有关封容和林夕的往事。比如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个是皇长子,一个是相国之子,君君臣臣,在当时的还年少轻狂的他们看来,也不过是儿戏,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凌驾于君臣之上的推心置腹,此种情谊,唯有知己才能达到。
没错,他们俩的确是知己,只不过在老相国和老皇帝眼中,他们俩不过是臭味相投的毛头小子——因为同为男子,他们是一样的热爱寻花问柳;而同为贵胄,他们又是一样的自视甚高。这两个凑到一起,简直就是混世双璧!宫中老人每每说起他们年轻时的“辉煌事迹”,总是要轻叹上一句,这二位简直是要把老相国和老皇帝这两位老爹,给逼疯。
也就是在胡啸帮我找来的那位宫中老人嘴里,我套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说秘密也许有些夸大其词,但封疆初初继位登基时,皇宫里确实有所传言,言说老皇帝封容从小林家掌门人那里定制了一方机关盒,在盒子里藏了封遗诏,并交给了小林家掌门人保管。
流言无稽,但无稽之言总有人爱探听,于是皇宫内外不知从何时起,便流传起了多个版本的“遗诏”——有说老皇帝瞧不上身体孱弱的自家儿子,便要将皇位传给常胜将军和卓;还有说老皇帝同相国林夕好得能穿一条裤子,要让贤也该让给林夕;甚至还有人说,老皇帝其实暗中对小林家最为前进,实际是悄悄传位给了小林家掌门人——林渊他爹!
数个版本当年传得沸沸扬扬,我当时听了只觉得那老人是在同我说笑;毕竟再怎么传得邪乎,如今稳坐中山国皇位的不还是封容他亲儿子封疆吗?我就不信,封容会舍得将皇位拱手相让!
上位者的诅咒,便是无尽的欲望,他们活着,就是为了将一切抓挠在手!
我想林夕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才一个案子推倒了小林家,又一把大火将小林家毁尸灭迹,为的,可能就是从人们心中毁掉那封遗诏,那封有可能并不支持他做皇帝的遗诏。也正因为他明白,所以他在假死这些年,他才一面寻求军队,一面寻求机巧,他知道,争夺皇位靠的是实力,而不是什么遗诏。
此刻,我透过韦期和李蛮儿直直看向林夕,他面上的笑让我莫名冷汗迭起;而我心中最大的恐惧,在这一次终于没能被我压下去,那就是林渊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