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掌柜呵出一口白气,搓了搓手,拎着食盒,走过外城墙下。
此时的城墙边上,搭着连片的脚手架,脚手架上面却是一片的热火朝天,一群工匠正在上面敲敲打打忙碌着。
城墙底下,也是一片车水马龙。
老魏掌柜一路小心地避让着抬着长木头的人群,好不容易走过了内城门,这才感觉一切又熟悉了起来。
老魏家世代住在并州,得有几百年了,老魏更是打小就在这城墙根下玩耍,而现在,出了内城门,老魏竟然有点不认识了。
因为,整个并州城的外墙,在几个月前的那个夜晚之后,全部被推倒重建。
城墙的位置往外推出去半里地多,这中间多出来的空地,更是盖满了各种各样的房间,堆满施工材料,那些外来的工人们也都住在那边。
虽然还没完工,但在老魏心中,现在的并州,才真正有了“龙城”的规模。
“老魏掌柜,又去外城送包子啊。”
回到了自家的食肆里,老魏掌柜微笑着跟熟识的食客打着招呼,虽然老魏只卖包子,但吃包子不就图那个刚出炉的热乎劲嘛,所以老魏掌柜的食肆通常都有不少客人。
“那些山东来的人也爱吃咱并州的包子?”旁边有人问道。
“那是,老魏掌柜家祖传包子,量足馅多,是咱并州一绝,谁不知道啊!吃的时候,再沾点咱山西的老陈醋,哟,那滋味,别提多酸爽啊。
老魏掌柜,我早就说你该送点包子过去,看现在,那些外乡人,吃了一口,不都迷上嘛。”
老魏掌柜前面一直笑呵呵地听着,这才开口道:
“今天在座的各位,每个人都再加两个包子,我请。”
“多谢老魏掌柜。”
“老魏掌柜生意兴隆。”
全场欢呼。
老魏掌柜笑着打过招呼,才拉开柜台后的布帘走了进去。
灶台后面蹲着一个人,手上拿着包子,正在吃着。
老魏掌柜打趣着说:“吃了这么多年还没吃腻啊。”
“这几年到处出席酒宴,什么山珍海味都尝过了,可还真的都没魏叔做的包子好吃。”
那个人抬起头,满脸笑意,正是杨奇。
老魏掌柜被逗乐了:“公子,还是你嘴最甜。”
两个人都笑了。
“咱们并州杨氏现在转入暗处。我知道,这么一大家子的人,每天花销也是巨大,你也是想多赚点。”看着大口吃着包子的杨奇,老魏掌柜叮嘱到:
“你这次去长安,这一去一回就是两个月,还好安全回来了。现在到处兵荒马乱的,公子啊,最近就不要再出去了。”
杨奇应着:“这一趟佣金好几千两呢,而且我也是为了探访孙思邈的下落。”
老魏掌柜:“问到了吗?”
杨奇摇了摇头,他手里把玩着黄金鱼龙符:“可惜无缘得见。”
他一扭头看到老魏掌柜担忧的表情,连忙笑着宽慰:
“魏叔,我知道了,我不出去了。对了,现在外面城墙修得怎样了?”
“黑衣军师出事之后没几天,那些外来的工匠就入驻了并州,接着外城的改造工程就开始了。现在工事已经要收尾了。”老魏掌柜用手比划着,
“我看了下,外城光军械库就有十几间,这次的动工,工程还真是够大的。”
杨奇咬一口包子,在嘴里边咀嚼着边琢磨:
“想不到这次没了我们并州四大家族,叛军竟然找来山东、河北的商贾,扩建并州的防御工事。
看这样子,叛军是要死守并州城了。”
“不只是城墙,那晚城里有不少佛塔、桥都被毁了,最近都在重建。”老魏掌柜叹了口气,
“那施工用的材料,很多都是从叶家、高家大院那拆下来的。
唉,我刚在外城都看到了,高家的那块南山木门楣现在都成了垫马石,那可是花了百来年才竖起来的,高老太公要还在世,不定得气成什么样子。”
看到老魏掌柜有点伤感,杨奇连忙岔开话题:
“魏叔,这包子还真好吃。对了,今天的老面(酵母)发好了吗?”
“对啊,我得去看看老面发好了没。这老面啊,可直接关系到包子的劲道、口感,祖宗传下来的招牌,可不能砸我们手里。”
杨奇这招屡试不爽,老魏掌柜被岔开话题,果然忘了感慨,起身走了出去,出门前又回过头来:
“好吃你就多吃点。”
杨奇笑着应承着,他打开蒸笼,用手拿了个包子不顾烫就往嘴里递,这时听到外面大堂的说话声,他用手挑起一点布帘往外看去。
外面的食客边吃边聊。
“老吴,你说,咱并州是不是要打仗了,不然那些山东人来这修城墙干嘛?”
老吴吃着刚出笼的包子:“谁知道呢,这燕军都起事大半年了,我们并州就没见过朝廷军队,更不要说打仗了。”
顺子吧唧着嘴:
“这回搞不好真要打了,我可听说了,潼关大战后,那老皇帝已经向南逃往蜀中。
太子却往北走,上个月在灵武登基称帝了。这新皇帝现在都即位了,他就不想打回来?要知道,灵武那里的可是越国公杨素的大军。”
老吴拿着筷子沾了点醋在桌上点划着:“放心吧,真要打仗,也不是打我们这里,而是先打长安。”
“那倒是。”顺子点着头,又说:
“话说回来,老吴,我看这燕军也还不错,也没有怎样对我们。
最近不是还招了我们本地人去修城墙嘛,工钱给够,还管吃管喝呢。”
老吴压低了声音:
“那是因为我们只是普通人家,几个多月前黑衣军师被刺杀那天,咱们并州四大户叶杨王高,连同其他那些大大小小的豪绅老爷们可是一夜之间都被这燕军给抢了干干净净。
现在杨家是一个人影都没见着,高家更是一个活口都没有留。”
“唉,这世道,反倒是咱这样靠卖苦力的活得安稳点。”
“是啊。对了,顺子,城墙那边还缺人吗?”
“怎么,老吴,你也想去?”
“是啊。之前这并州城外的地可都是那些大户的,我们只能租他们的田种。
现在各大户的土地田产可都被燕军收没,那些边军哪里顾得上种田,已经误了秋耕,地又荒芜着,保不齐回头他们把地拿出来卖了换粮食。”
“咱并州的粮价最近可是涨了又涨,再这样下去,可要揭不开锅了。”
“所以我想着去城墙那赚点,再凑一凑,回头买几亩地,自己种去。”
杨奇听着对话,若有所思。
。。。。。。。。。。。
屋内,满是披着袄子、内穿着红绿相间半臂衣衫的走来走去忙碌着,那是牙行的职业装扮。
并州鼎盛牙行。
“哎哎哎,你们几个动作快点。”
牙行的蒋掌柜正用力挥着算盘,气势汹汹地指示着手下:
“现在并州的大户小户全没了,他们的地都已经被燕军收了。
经过了一个夏天加秋天,那些佃户庄客们家里那点存粮也该吃光了,肯定有那天杀的、好赌的、病秧的出来卖子女,赶紧去打听打听,挑些俊的买来,再晚就要被别的牙行抢光了。
去的时候都给我机灵点,知道不。”
戴着帽子蒙着面的三郎,从蜂拥而出的牙行伙计身边穿过,走到蒋掌柜面前,他倚在柜台上,在袖子下面递过一小块金子。
“哎哟,三郎,您终于回来了。”蒋掌柜满脸堆笑,凑了过来,同时手在柜台上顺势迅速地一拂,柜台上的金块就不见了。
三郎嘴角露出轻笑,这个膘肥体宽、下巴连着肩膀,胖到没脖子的蒋掌柜的外型和他收钱动作的反差,总会让人感觉到莫名喜感。
蒋掌柜俯身在三郎耳旁说着。
三郎依旧面无表情:“这回靠谱吗?可别又像前几次一样。”
蒋掌柜大吐苦水:“我的小祖宗啊!毕竟您要找的人都失踪十年了,出错也是难免的。”
三郎伸出手:“金子还我。”
蒋掌柜用力拍了下手上的算盘:“这回肯定靠谱,绝对不会再认错人。”
他偷瞅了下三郎不置可否的表情,连忙又提高了音量:“从体貌特征上看,错不了!哎哟,谁能想到,您找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然就在眼皮底下,还真是灯下黑。”
三郎点了点头,走了出去,他经过牙行门外。
一个乞讨的老头正在拉着胡琴,节奏舒缓。
三郎本来已经走过去了,却又退了回来,他往老头面前的破碗里丢了一块碎银子:“来曲欢快的。”
“好嘞~”胡琴声调子瞬间转换。
欢快的琴声中,三郎嘴角浮着笑意,大步往前走去。
。。。。。。。。。。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阿姐,是你吗?
十年了,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