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便进了二月里,景娴收拾了行装,便坐着马车一路进了圆明园。这园子还是当年先皇赐给当今的,毗邻畅春园,自当今登基后多有扩建,如今已然比畅春园也不差什么。只是这样南北融合的精致,景娴却是没有心思看的。
景娴原打算以坠马为借口,躲过去,偏里头牵扯了四阿哥,若是说的严重了,大家都下不来台。再者皇后的身子一直没多大起色,她十分挂心,便想着来看看皇后,便是不能做什么,好歹与她做个伴,也能聊以慰藉深宫寂寞。
却说景娴进宫正是赶巧的时候,已经出嫁的四公主和惠正带了刚出生不久的儿子一块儿来看皇后。这位四公主原是怡亲王的女儿,幼年教养宫中,封了和硕公主,和亲蒙古。只因皇上、皇后不舍,怡亲王自不用提,在京城给她弄了个宅子,便住下来。去岁添了一个儿子,名唤桑斋。
和惠正抱着儿子给皇后逗趣,听说娴格格来了,便问道:“皇额娘,这位娴格格可是上回您提起的那位?”
“正是,你也见见,可是个好孩子,我瞧着跟你当年的性子也像。”因见了外孙,今儿皇后可是高兴着呢,这会儿景娴又来了,便更精神了些,“你们一连串的出嫁了,我身边也没个人相伴,倒是她上回住了些日子颇合我心意,只可惜不能常住。”
和惠笑道:“难得皇额娘这样夸奖,竟不知是怎样的人物,可要好好瞧瞧。比起两位姐姐,我也算是好了,能留在京城,还能时不时的回来看看您。只是以后桑斋大了,免不了要回去的。好在两位嫂子也是好的,有她们伴着您,不比我们强?”
皇后知道她这是担心要去蒙古,便给她吃颗定心丸,“傻孩子,这媳妇儿总归是人家的,哪里比得上女儿贴心。你皇阿玛这样疼你,哪里舍得你去那么远的地界儿,一年也回不来。额驸如今并不用承袭爵位,便是在京城里久住也不碍什么,往后的事儿谁说的清呢。你先放宽心,我瞧着你又瘦了些,保证身子要紧。往日总说我要顾着身子,怎么偏自己就不知道珍重呢。”
和惠略有些伤感,强笑着道:“皇额娘说的是,女儿多虑了,若是真能像皇额娘说的这样便好了。”她原是同额驸之间有了些隔阂,皇上做主赐的婚,如今孩子都还不满一岁,他就那样,若真去了土谢图汗部,还不知道会成个什么样子,想想便有些心冷。只是那些闺房之事便是皇后她也不好告诉,到底不是亲额娘。
一时景娴进来,早得了李嬷嬷提点,知道今儿四公主在,便按着规矩见了礼。
和惠上下打量了一阵,长得倒是不错,只不知道言行如何,不过若是个不庄重的,想来皇额娘也不会几次三番的召她进宫。
“快些起来,才刚皇额娘还跟我夸你呢,我还不服气,这一见却是服了,果然比我强多了。”
景娴起身站在一旁,微微低头,回道:“公主过奖了,奴婢是哪个名牌上的人,岂能跟公主相比。”
和惠摇摇头,说道:“也太妄自菲薄了些,还是头一回见我,怕我吃了你不成?皇额娘既认了你做侄女儿,咱们也不妨姐妹相称,还亲近些。我听说你善骑射,又会弹琴作画,竟比爷们儿还强,改日要见识见识才是。”
皇后道:“就该这样才对,娴儿也不用拘礼,和惠未出嫁时也同你一样,最喜欢这些,整日跟着她几位哥哥去校场的。”又转头对和惠道:“不过见识就免了,日后再说吧,她可是才闹了点笑话。”
和惠一听忙追问,景娴故作羞涩,到底还是皇后说了出来,“她那日在郊外骑马,碰上富察家的小子,竟是比试起来。谁料半路惊了马,又从马上摔下来了。我原让她早些来陪我,拖到今日,可不就因为这个缘故。”
和惠轻笑着说道:“想是早知道皇额娘要笑话她,因此躲羞呢。其实也没什么,当日我才学骑马的时候,摔了多少回,还不是好好的。皇阿玛也曾说过的,咱们满人当以骑射为先,摔打惯了才好呢。”
“这是说那些八旗子弟呢,你们女孩子竟也跟着凑热闹。”皇后久居深宫,这样快活的日子早就远离她而去,对这些孩子的教养也是比照着宫里的规矩来的,生怕她们日后言行有失,不成体统。
和惠还待回话,一旁被奶娘抱着的桑斋却哭开了。景娴进来后便一直低着头,这才注意到屋里竟还有个婴儿。
和惠瞅了一眼便道:“想是饿了,奶娘,把小阿哥抱下去吧,也别让他吃多了,像昨儿似的返出来倒不好。”
皇后打趣她,“做了额娘果然不同了,比之从前细心不少。那时候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如今连孩子的衣食住行也要考虑仔细的。”
“皇额娘又笑话我,不过慢慢学着罢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岂能不上心。也多亏了他,才知道当年皇额娘有多不易。”说着便又想起了自己的亲额娘,有些抑郁,抬头见景娴还看着门口,便道:“娴妹妹难道是喜欢孩子的,半天了,竟还瞅着门口呢,早见不着了。”
景娴恍然回神,不好意思道:“我原是家里头最小的,两位哥哥都有了孩子,整日跟他们一块儿闹,也说不上喜欢,只是习惯了。额娘说我这是孩子气,只想着跟他们一块儿玩罢了。”
和惠不禁羡慕道:“到底还是你们这样好,一大家子住在一块儿,相互之间也亲近。我的侄子倒是不少,只多半没见过。四嫂的永琏倒是和桑斋差不多大,恍惚记得也只见过一次罢了。”
景娴心想,皇家自然不同寻常人家,便是亲手足之间也不见得有多少感情,更何况侄子辈儿的。只是虽不能享受天伦之乐,到底富贵一生,也是常人难以企及的。瞧这位公主身后多少宫女伺候着,便是刚刚小阿哥被抱去吃奶就跟了两个奶嬷嬷还有四个宫女,竟是天大的排场。
说话间外头便回报,说是四福晋来了。
皇后微楞,因富察氏又怀了身孕,头三个月最要紧,她早吩咐了不用来请安。打量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景娴,皇后忍不住有些担忧,才这么几回便惹眼了,往后若果真进了弘历的府上,还不知闹成什么样子。
和惠却是并不知道这些,只笑说,“今儿是怎么了,说曹操曹操就到,一会儿可不敢再提谁了。”
富察氏进来便听见这么一句,先跟皇后请过安,便对和惠道:“难得公主今儿也在,才刚恍惚听到什么话,公主还怕谁不成?”
和惠同她倒是不大熟悉的,只是碍着四阿哥,给几分薄面,如今听她这样说也并不觉得有趣,淡淡的说道:“只是几句闲话罢了,不想被四嫂听去了。嫂子怎么也不带着永琏来?我如今也少进宫,日后见了怕是都要不认得了。”
富察氏笑道:“他闹了半晌才睡着,可不敢再叫醒。也不知什么缘故,夜里闹腾白日睡觉,真真是个天魔星下凡。若是等到往后会走会跑了,还不知闹腾成什么样子。”虽是抱怨,却带着一脸骄傲,谁让她的儿子身子骨结实呢。
皇后打断她们,“罢了罢了,如今聚在一起也只说些孩子的事,倒没意思。不是让人知会你了,这时候该歇着才是,怎么偏又跑过来。”
富察氏略带羞涩,却是红光满面,“皇额娘免了儿臣的安是体恤儿臣,可儿臣不能拿娇。不过是有了身孕,哪里就娇贵成这样了。儿臣也不是头一回,心里有分寸,必定不会伤了孩子的。”
皇后有些不高兴,她说的含糊,就是不愿当着景娴这个未嫁女的面说这些,偏富察氏一口一个身孕、孩子的,想起上回弘历所言,心里明白这富察氏今儿怕就是来做给景娴看的。只也太心急了些,八字还没一撇,皇上也不可能把这事儿漏出去,她怎么就料定景娴是要配给弘历的?退一步讲,果真是要进府里的,这会儿子来立威,还是当着她的面,又有什么意思。往常看着挺聪明的孩子,竟也因为这个糊涂了。
这却也不能怪富察氏,实在是四阿哥最近的言行诡异了许多。富察氏原先听说皇后那里多了一位绝色女子并不在意,只是听闻四阿哥都瞧着人发呆了便有些不悦。及至景娴出宫回府,富察氏才惊讶的发现,最近这些日子四阿哥可是往皇后那里跑的勤快,更是连高氏那里都懈怠了不少。
外头虽然都说四阿哥和四福晋琴瑟和谐,佳儿佳妇,可富察氏自己却清楚,四阿哥更属意那个温柔小意的宫女,而她也不能动,谁让高氏有个好父亲呢。可是如今,四阿哥居然为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丫头连高氏也放下了,岂能不让富察氏警觉。而郊外坠马一事,更是让富察氏察觉到不对,心中甚是慌乱。因此一听说景娴今儿又来了,她顾不得太医嘱咐的安心养胎,竟是急忙忙就来了,为的却是给这位娴格格一个下马威。她自然不信四阿哥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女子上心,况且景娴美则美矣,却不是四阿哥喜欢的那一型。若说静娴没有故意勾引四阿哥,富察氏定然是不信的。
只是此刻的景娴听闻这样的话,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在她眼里,这些话并不是她这个未嫁女可以听的,二来也不与她相干。只是这位四福晋的态度的确是有些怪异,倒像是硬摆出一副高兴的样子,让她看着也觉得累得慌。只是这宫里的人,大约每个人脸上都带了个面具,谁又敢把真心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