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十几分钟后,浪头已经形成些许规模,在船头上撞得粉碎,金黄的水珠泼洒甲板点点,碎成一地星河,又被摇晃的船身带上半空,星光般重新洒落。
玄真已然离开船头来到了船舱侧面,他左手抓着乌篷顶角,左手扯住云柯手臂,二人的身体随着船只上下晃动。
“这感觉,真是让人很不爽。”云柯的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脸色相比之前又白了几分,本来就刚才龟息状态下清醒,除了灵觉和魂魄恢复的七七八八,身体状态简直差到了极点,如同大病初愈,不经风寒。
他抬头看着眼前微微翻滚的灰雾,瞳孔微微扩大,一颗心缓缓下沉。
果然如他所料,石竹宝筏形成的灰雾除了有阻拦怪物和忘川的侵蚀外,在当下关头也一定有某些重要作用。
可这作用到底是什么呢?
超载的乌篷船又会发生何种异变?
就在这时,云柯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间或有着嘈杂的人声,叽叽喳喳的听不真切。
他们都出来了?
难道朱远志他们想起了什么吗?
云柯脑中千回百转,他恍然回头,才看见一只穿着布鞋的脚刚刚探出船舱,接着陈志清的身影才渐渐浮现。
怎么会!
云柯脑中闪过一道霹雳,他一手扯着玄真,快速向前迈了几步,侧眼一看。
原本黝黑的船舱不再密不透光,朱远志几人正端端坐在自己的铺位上,脸色同样惊疑不定,门口放着一张点着蜡烛的桌案,舱内空间很明显地小了一圈,显得极其狭窄。
金灿的光线顺着舱门透入,沾染半侧内壁。
舱内和舱外的隔绝,消失了。
陈志清刚才船舱内走出,显然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他扶着乌篷,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率先开口道:
“船舱的空间恢复正常,隔绝内外的神秘力量好像消失了。”
“我知道。”云柯点点头,但他现在不想问这个,脸色严肃道:
“朱远志他们对忘川这个情况有没有什么了解?”
“老朱也不清楚,他们书院那部分典籍和我们侠客的没有太大区别,都没有记载这种事情。”
陈志清的脸色也不好看。
要知道他们的宝筏灰雾唯一一次消失,还是在忘川河动时。上一次他们所有人处在全盛时期,都如此狼狈,如果现在又遇到这种情况,生还概率是极低的。
云柯魂魄转动,没想出有什么应对策略,抬头望向船头越加狂乱的浪头,他拉住玄真的手臂,沉声道:
“先进船舱再说,甲板上太危险了。”
三人回到船舱里,这里的空间失去了某种神秘力量,再度变回了原来的大小,七个人都进来,显得格外拥挤。
云柯只好和玄真抽出椅子,坐在舱门口,时时注意着外面忘川的变化。
天际洒下的金灿光芒愈加明亮,空气中似乎都带着了点儿芳草清香,光芒撒下,透过无门的舱口,将舱内半壁染得绚烂一片。
云柯七人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蒋玄礼和蒋恒眼神迷茫,似乎还没从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的现状中回过神来,一言不发地低着头,一动不动。
陈志清则坐在朱远志身侧,一脸的不甘心,后者正紧闭双眼,似乎在脑海中搜刮自己所知道的所有消息。
道童坐在最后,双目平静,怀里抱着蒋玄礼他们船上的孩童,似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正冷眼旁观众人的反应。
云柯也没有说话,双目半刻半阖,超凡的魂魄驱使着灵觉,将其散布在船舱各处。
这在这时,一声稚嫩的童声响起,打破了四周诡异的气氛。
“这是在哪儿?”
云柯眉头一挑,但他没有睁开眼睛,孩童的沉睡是他以灵觉诱导施为的,船上除了他,也就只有道童和朱远志有能力破除。
他想干嘛?
云柯没有出声,只是灵觉无声无息地涌向道童四周,将其隐隐围住。
道童没有给醒来的娃娃反应时间,在灵觉的安抚下,迅速把之后的事情说清,经过蒋玄礼二人的颔首确定,让孩童迅速明白了自身的处境。
“清儿,到伯伯这来。”
蒋玄礼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冲着被他叫做清儿的孩童张开双臂。
“伯伯。”清儿弱弱地叫了一声,可他现在正被道童抱在怀里无法下地。
道童看了眼怀中的清儿,将视线投向不远处张开双臂的蒋玄礼,突然开口,说出了一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话。
“清儿,抵达黄昏高原前,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话音刚落,蒋玄礼和蒋恒脸色大变,可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突兀出现,一下压在了二人头顶,像是脑后被一柄利剑顶住,不敢再有丝毫异动。
云柯将手从双腿上抬起,放在桌案上笃笃敲着,每一下都像是打在二人心灵深处。
玄真身子微微弯曲,双臂笼在袖中,一对淡漠的双眼将二人紧紧锁定。
陈志清被朱远志一拉,迅速反应过来,侧过身子,正巧挡住僵硬的两人。
清儿没有发现异常,在道童灵觉的诱导下,很自然地说道:
“当然是要躲在船舱里,等待宝筏带我们冲过忘川。”
“清儿,为什么要躲在船舱里呢?难道在最后这段路里,忘川会有什么变故吗?”
道童装着一口不太像的邻家哥哥语气问道,好在有灵觉诱导,并未让孩童感到丝毫不妥。
恰巧,这几十天里道童天天抱着他,照顾他,潜移默化地让清儿熟悉了他的气息,没有丝毫抵触。
“因为每艘宝筏能搭载的人有限啊,人越多,安全冲出忘川安全的可能就越低。”
清儿一脸正经道,边说着他又边疑惑地看了眼道童平静的脸色,似乎在说。
哥哥,你这都不知道就敢来忘川漂流呀?
原来如此,云柯心中恍然。
这时他才终于明白,在九州修筑宝筏时,为何同样的数量的石竹,会给他那么多的选择。
“所以说,最艰难的抉择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