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着头顶的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初醒的宋南柯有些反应不过来,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一片空白。
方才她不过是将计就计,以鲛珠链为由,意欲让明月可将其中事由说个明白,不想她竟是这般激动。
她余光往四周一扫,房内空无一人,亦不知修远与莫羡如今何在?虽说前夜他们已是商量好,利用前世之事,诱出明月所知之事。只是,不想明月对南柯感情竟是如此之深。情急之下,她便利用鲛珠链之事,不料竟将自己陷于这般下场。
“吱呀”
宋南柯打开房门,只见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四面抄手游廊,倒是与一般观景园林无甚区别,只是,若是作为栖息之处,难免少了几分烟火气息。
她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缕自嘲,如今这般境地,自己尚有这份品头论足的兴趣,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可真是见怪不怪了。
她顺着游廊一路走去,只是偌大的宅子中,竟是半个人影亦未曾见着。她心中莫名有些慌乱,直至她穿过一道月亮门儿,忽闻房中传来一阵怒气冲冲的声音。
“为何!你不是答应了我,一起与我在城中生活吗?”孙淇拍案而起,澄澈的眼中盛满了怒火。
“待这些日子过去了,我会与你一同回城的。”面对孙淇的怒火,明月有些失神。
“可是因客栈的两人?”孙淇见明月不似此前那便癫狂,心中忽的生出一阵丧气。
星眸微转,明月嘴角泛起了一抹自嘲,戚戚然一笑。“到头来,我仍是那个心狠之人,不管是对你,还是对那个孩子……”
凝着明月脸上的悲凄之色,孙淇心底竟是生出几分心疼,神色有些别扭。
“又是说着什么胡话!若是你真愿向我倾诉心中的不痛快,便好生说话,莫要再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闻言,明月眼中滴落一滴晶莹,指尖动了动,终是没有将手置于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上。
“阿淇……”
孙淇神色一凛,见明月失神的眼神似乎透过他,注视着另一个人。他心中顿时升起一阵烦闷,吼道:
“我乃南国太子孙淇,并非你口中的阿淇!”说着,孙淇掐住明月的下巴,狠厉的眼光直逼失神的明月。
“你可看清楚了!若是连心中惦念的那人你亦分不清,这爱,不过是满口的谬言!”
明月呼吸有些急促,失神的眸子中渐渐聚焦,只是,眸子的碧波倒是黯淡。睫毛轻轻一颤,眼角处落下一滴晶莹。颤抖不已的柔荑竟似不受控制一般,兀自盖上那双狠厉的眼睛。
“啪”
手被重重地打下,孙淇怒目切齿地凝视着面露恳求之色的明月,心中一股莫名的疼痛,直直烧上了脑中,成了一道按压不住的邪火。
忽地,他俯身,重重地吻上了她冰凉的唇。只是,她并不反抗,僵硬如化石一般站立着。
这似乎将孙淇心中的怒火燃得更盛了,他狠狠地在朱唇之上落下了一抹痕迹,继而粗鲁地撬开明月的牙关,炙热缠绵间却在口腔徒留一阵苦涩与血腥。
只是,孙淇发泄似的吻着面前之人时,面上粘了一抹温热,不消片刻,温热已成冰凉,落入唇间,染下一片苦涩。
孙淇身子一僵,一把推开一直僵持不动的明月,呼吸粗重,指着门口,目眦欲裂地吼道:“滚!”
明月的眼神中有种不清醒的迷离,面对孙淇的逐客令,不置与否便径自离开,只是,精神恍惚,便是脚步亦有些不稳。
和熙的日光此时倒是显得越发刺眼了,洒在眼中,升起了几分模糊的酸涩。可能是日光的原因,现下,她竟打从心底生出了几分疲累。六百年了,也许,是时候放手了……
凝视着明月脸上那了无生趣之色,宋南柯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声,心生执念,竟将一倾城女子生生折磨成这般模样,真是让人闻之可惜,见之心疼。
“明月姑娘……”
明月一愣,仿佛刚刚回神般寻声扭头,模糊间隐约见着一个身影站于回廊之上,脑子里茫茫然地空白一片,竟是一时想不起来,这宅子中,竟还有凡人所在?
见美人蹙眉那失神落魄样,宋南柯眼下唯有一叹,轻声道:
“初见之时,明月姑娘将我错识为他人……”
见美人仍是呆愣着,只是额间的水滴花钿闪了闪,宋南柯走近,微微一笑。“与姑娘初见时,尚未自我介绍,我名唤宋南柯。”
“南柯……”美人朱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
“不!”宋南柯特意强调道:“不是南柯,而是宋南柯!”
这时,失神的明月眸子中方才有了几分活络之气,眸子一转,戚戚然一笑:
“是,与不是,当真这般重要……”
宋南柯心中知晓明月思绪又回到了与孙淇的纠缠之上,不禁开解道:
“南柯,与宋南柯本属两人,是与不是,定是十分重要,毕竟,明月姑娘,亦不愿心爱之人,仅是将你看作其他人吧。”
闻言,碧波一凝,眼神如寒冰利刃一般地看向宋南柯,冷冷一笑。“既然这世上仅可选择一人存留,该留着的,亦是我姐姐!”
宋南柯呼吸一窒,双目瞠大地看着明月。“天道轮回自有因果,行这逆天之事,姑娘难道还未尝尽其中的辛酸吗!”
说完,宋南柯心中默默地拭了一把冷汗,如今明月这般痴缠于孙淇,言语间的愧疚与戚戚,怕是与孙淇前世之亡有关。
“你懂什么!”
明月脸色一凛,眸中闪过阵阵惊恐,神色癫狂地朝宋南柯一扬手,只见院中狂风四起,吹得两人衣袂翩跹。
“对!我不懂,我不懂你竟是这般狠心!”狂风之下,宋南柯冷然,毫不留情地一口说破。
“我不懂,你扔下莫羡一人,让他小小年纪如浮萍,在世间随意漂浮!”
狂风骤然而至,四周皆是枝叶落地之声,宋南柯冷冷地撇了一眼愣住的明月。
“莫羡何其无辜!你将他带来这世上,却因心中的情执对他不管不顾。在莫羡生命中,你可曾尽过半分为人母的责任!”
宋南柯一口气将心中猜测全数说出,在听闻莫羡对湛州这般了解时,她心中便是存疑了,待客栈中,莫羡的低头不语,以及明月的落荒而逃,更是证实了她心中所想。
“你可知,莫羡居于清州,却对湛州之事了如之掌!”说着,宋南柯顿感一阵气闷与心痛。
“哈哈”
明月倏地笑起来,只是眼中晶莹却是不断地掉落,神情戚戚然让人不忍直视。
“那孩子,不要也罢!”
明月的一句癫狂之语,犹如夏日惊雷一般地在宋南柯耳畔炸开,瞠大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若是真如你说得这般轻巧,为何今日要落荒而逃!为何在我提起莫羡之时,心绪这般激动!”
明月朝宋南柯冷冷地弯起嘴角,只是眸子深处闪过一缕不忍,稍纵即逝。
“因为我心中对那孩子,只有深深的恨意!”明月一双眸子如寒星一般,没有任何温度。
“既然如此,你便将鲛珠链交还与我,这是莫羡娘亲的遗物!”宋南柯特意加重了遗物二字。
明月垂下眼睫,手腕处的那串柔光似乎有些刺眼,睫毛微微一闪,再度抬头时,已是目不斜视,却不说任何话。
“怎么?方才明月姑娘不是言语凿凿吗?此番怎又不愿说话了?”
“一串链子罢了,不要也罢,倒是小僧便欠下宋施主一条链子了。”身后传来一阵稚嫩却又冷静的声音。
宋南柯一颤,心脏似乎停止呼吸了一般。她寻声扭头望去,只见庭院对角的月亮门儿下,一个灰色的小身影静静地站着,平淡、毫不关心地看着她们两人。
“既然这般识相,便免得费我口舌。”明月微微一笑,眸含春水清波流盼,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只是,在宋南柯看来尤为刺眼,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正欲说话……
“宋施主,此处非寻常凡人长待之所,施主还是随小僧一同下山吧。”莫羡看了一眼欲哭之际的宋南柯,微微一笑。
宋南柯嘴角抽动了一下,差点便落下泪来。她呼吸有些粗重,故作轻松态,却哑声道:
“好,大侠在客栈怕是等得十分着急了,我们快些回去,倒也可赶上一同用晚膳。”
“孩子可以走,但是你,走不得!”
宋南柯垂眸瞥了一眼拦于身前的素手,紧紧地抿了嘴唇,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似乎欲将心中的烦闷尽数呼出一般。
“明月姑娘,莫要欺人太甚!”
方才,明月定是发现了莫羡,方才说下这番残忍的话,细想之下,心底便怒火丛烧。
“既然你这般不待见,何必将我置于眼前,不过白白置气罢了。”
明月不知是故意而为之还是顺势而站罢了,竟一直背对着莫羡,闻言,碧波的眼中泛起一缕波澜。
“你莫不是忘了,这身子并不是你的!”
“你这是何必呢!”宋南柯似乎没有惊讶,反而撇了撇嘴巴,蹙眉望着执拗的明月。
“光一个太子,尚不足以让你清醒吗?方才太子之言,若是你没有半分明了,又怎是这般恍惚!”
听着宋南柯的斥责,明月不怒反笑,“说了这么多的话,看来姑娘是不愿留下了。我并非强人所难之人,既然如此……”
宋南柯只觉一股强大的气流直直地撞进胸口,忽地,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下来了,耳畔仅飘来阵阵清脆的风铃声。
原来,在房屋的东北角,悬着一枚金盘,周匝皆垂金铎,风起,宝铎和鸣,铿锵之音,闻及十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