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阳道:“此并非正文。怕是持有章不足三成, 需静候十二时辰。”
山雀丈夫本来在这雷雨之中就睡得不大安稳,被推醒也没责怪妻子, 听她这么说, 想了想, 便道:“你要是担心,我们天亮就下去看看。虽然刚刚生产,但她好歹也有五条尾巴, 这么一会儿出不了事。现在太黑不大好飞, 也怕他们一家都睡熟了, 过去反而打扰, 现在先休息吧。”
山雀夫人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言, 只是心中依然隐隐有些说不出的担心。
那白狐妹子名叫白玉,虽然已有三百岁,却还是头一回生产。她前几年来从北方的山搬来后, 就住在他们夫妇所居银杏树底下的山洞中。
这山里开了灵智的动物不多, 山雀夫妇独自在山中修行多年,每天对着一群灵智未开的动物颇为寂寞, 浮玉山的山神又总是半睡半醒的,夫妻二鸟除了彼此都没人说话, 所以当初有狐狸搬来, 山雀夫人十分高兴, 对新邻居热烈欢迎, 倒是白狐初来时颇为谨慎, 但架不住山雀夫人的热情相待,不久便以姐妹相称。山雀夫人比对方年长几百岁,修为也略高几分,便当了姐姐。
她生产以后,山雀夫人也去看过。白狐妹妹一口气生了两只狐狸,一公一母,哥哥出生得早些,妹妹要迟一刻钟,两只狐狸都通体雪白,眉间有一道竖红,一看就天资聪颖、灵动非凡。
白玉已给兄妹两个起了名字,因着她自己是以石头为名,便用了浮玉山的矿石来命名孩子,哥哥叫石英,妹妹称云母。
只是说来奇怪,生了灵智的灵兽不会再同寻常野兽有瓜葛,可这方圆百里又没有别的有修为的公狐狸,也不知白玉她是何时在哪里怀的孕。不过兽族本就随性而为,山雀夫人也没有太在意,只要小狐狸健康就好。那两个白团子软趴趴毛茸茸的还不会睁眼,睡觉就蜷在一起,便是她一个禽类看在眼中也心生喜悦,总觉得是这些年里浮玉山上出生过的最漂亮的生灵了。
尤其是妹妹。
山雀夫人能去看时,两个孩子都有了些狐狸的样子,虽说都是两个毛团,乍一看没什么区别,脸又都生得不错,可偏偏妹妹那一身白毛和尾巴却莫名地要蓬松些,看起来极是柔软,更小孩子气,看着非常可爱,若不是他们兄妹的母亲还在场,她都想化作人形过去摸摸她。
狐狸一族修尾成仙,修到九尾便能渡劫升天。白玉三百年道行便修出了五尾,她的孩子自然也是天生灵狐,不必再像凡狐那样机缘巧合再开灵智。自从她自己的孩子飞走后,浮玉山上许久不曾有过有灵智的孩童,山雀夫人觉得开心,可又事事为从未养过幼崽的白狐妹妹担心,总想替她操劳,只是丈夫说得对,此时天色太晚,不宜下树打扰,有什么事还是等到天亮再说。
想到这里,山雀夫人微微一顿,重新卧下,缓缓睡去。
只是她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邻居此时并未熟睡,事实上,自这场雨开始,她便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
白玉独自坐在山洞口,抬头凝视着翻卷的云层,忽然最响的一道惊雷闪过,电光照亮了正面天空,瞬息之后归于平静。望着那道刑雷,她的眼睛里突然渗出两滴泪来,吧砸吧砸掉进雨里。她在漆黑的夜里待坐了一会儿,许久才起身回到洞中,两个孩子对她短暂的离开一无所觉,还安稳地睡着。
白玉在儿女身边躺下,长尾一摆,将两个孩子卷入怀中,自己便也闭眼睡了过去。
被母亲拢在怀里的云母大概是觉得有点不舒服,无意识地张了张嘴,像是打了个哈欠,然后不自觉地去拨弄和她挤在一起的哥哥,结果被哥哥同样无意识的一巴掌糊了脑袋,终于老实了,“呜呜”蜷成一团,靠近母亲,沉沉睡去。
哗哗的雨声掩盖了万物的生息,也长久地掩去了狐狸洞中一丝若有若无的仙气。
在狂风骤雨声中,浮玉山缓缓归于宁静。
只是此时尚且无人知道,这一场玄明神君与“凡人”相恋生子犯天条而受刑所下的暴雨,不仅掩去了浮玉山里的秘密,还让东海波涛翻滚,淹掉了被称作东方第一仙的白及仙君所住的遗世仙岛。
等白及执行完玄明神君的天刑从九重天外归来,便看见他的唯一的女徒弟三弟子化了原型在天上边飞边嗷嗷乱叫,搅得乌云翻飞愈发激烈,二弟子蹲在屋檐下欲哭无泪地整理过去引以为傲、此时却湿漉漉黏成一团的羽毛,大弟子元泽倒还颇为沉稳,知道做个仙器舀水,一舀下去便是浪潮汹涌,只是就算是仙器,那到底还只是个瓢,所以他看到的其实就是他的大弟子满脸凝重地坐在屋顶上,奋力地用瓢要把海从岛上舀出去。
白及:……
白及仙君神情未变,依旧是那张万年不换表情的清冷面容,轻轻一拂袖,将还在岛上的三个弟子捞起。四弟子刚收入门中不久,还不大会法术,原本跟二弟子一起站在屋檐下懵着,看师兄师姐群魔乱舞各显神通,突然被不知从哪儿来的风捞起,被吓了一跳,慌乱地在空中乱动,等远远地看到白及,一愣,这才意识到是师父回来了。他天资不差,一旦冷静下来便找到了在风中保持平衡的方法,连忙稳住朝白及的方向低头作了个揖,急道:“师父——”
他下一句“仙岛被水淹了”还没说出口,回头一看,却发现原本还能苦苦支撑的仙岛,已经被一道仙术激起的高浪整个吞没,连他们府邸的屋顶都没留下。而他们的师父云淡风轻地收回了淹掉自己宅邸的衣袖,连眉毛都未动一下,淡淡道:“不过是座岛,身外之物,不必救了。”
四师弟竭力不在脸上表现出来,实际却看得心惊。
倾袖之间翻天覆地,白衣飘飘不染纤尘,原来这便是仙人之姿。
他入门不久,原本又是凡人,不同于三位师兄师姐天生仙骨,机缘巧合之下被师父收作徒弟,平时在仙府中步步小心,面对师父也分外紧张,不敢做错一件事。此时,他不禁有些懊恼于没有领悟到师父真正的想法,只得对着师父恭敬而畏惧地俯首,沉声道了句“是”。
师父朝他略一点头,转身乘风归去,这是让徒弟自行跟上的意思。
白及仙君座下第一大弟子元泽看着师父走远倒也不急,他轻轻叹了口气,看向身旁皱着眉头努力参悟在风中保持行走的小师弟。
他并不排斥凡人,只是这师弟少年老成得过分,才十一二岁眉间便凝着巨大的仇怨,想法难免比旁人固执,外表也受到影响颇为阴沉,容易路走偏锋,也不知他日后得知师父的想法比他猜得单纯简单得多,会不会觉得失落。
其实师父虽然千年不变的都是那么一张超脱世俗的脸,却仍是有喜怒哀乐的。其实对师父来说,淹掉仙岛或是退去海水,还不都是一甩袖的事,选择将府邸淹了,不过是嫌事后收拾整理被淹的家具器物麻烦,倒不如重新建一个清爽。反正师父肯定知道重要物品他和师弟师妹们早在府邸进水时便收在了身上,府中的书籍也都用仙器保管了,淹了府邸倒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