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昏暗的地窖。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特殊的气息。
就好像是放久了的肉干,混合着奶酪和松香一起发酵而产生的特殊气味儿,腥臭,香甜,油腻。
一盏松油灯在地窖中央静静地燃烧着,不声不响,不紧不慢。
朦胧火光下,是一个风格颇为古朴大气的灯盏,灯油已经燃烧了一小半,在火焰的热力下,散发出松油特有的香味。
灯盏下面则是一张老旧的厚重木桌,看上去质地十分坚硬,尽管制作桌子的木板被桐油处理得很好,不会长虫子,然而岁月的剃刀还是在上面留下了数不尽的痕迹,刮擦、刀印、烫痕、油迹……,它变得黑黑的,布满了伤痕,但仍然结实而稳当。
岁月虽然让它老旧,但也证明了它的实在与可靠。
桌上除了灯盏之外,还随意摆放着一些兽皮,一把剪刀,一把麻线,还有一只已经做好的小巧的兽皮靴子。
四周的昏暗里,一排排的架子静静地伫立着,上面满是空着的挂钩,只有最里面的那一排,才挂着一些黑乎乎的似乎是肉类的东西。
架子旁的墙壁上,则是一间一间掏空了用来储物的格子,里面黑洞洞的,隐隐有莫名的香味从里边飘出来。
而地窖的另一面墙上,则铺着好几张兽皮做的挂毯,上面摆着各种炊具,还有猎刀和弓箭之类应该是狩猎用的东西,其底下灰白色的皮具上隐隐泛着暗红。
地面随意堆放着一些杂物,可以看见有很多麻布袋子已经空了,从散落在外的饽罗根来看,这些剩余的袋子里,装的应该也是一些方便存放的植物类食物。
杂物旁边则是一张床,它大得惊人,足有普通双人床的两倍大,通体由兽皮铺就,从床上物品摆放来看,床铺的女主人应该相当的讲究,如果这张床铺有女主人的话。
这是典型的猎人家庭的地窖陈设,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奇怪的,当然,除了那张十分显眼的大床。
老旧木桌的另一面,燃烧着的炭火静静地躺在桌下的阴影里,灰白色的余烬遮住了木炭燃烧时释放的暖光。
炭火旁,垫着柔软兽皮的宽大木质椅子上,一个女人正忙着手头的工作,她脚下还有一张小小的婴儿床,在炭火散发的热气中轻轻摇曳着。
女人背对着灯光,她低着头,身上黑灰色长袍几乎遮住了整个身形,只有手和脸露了出来。
她看起来还很年轻,三十来岁,从面容上看不出来明显的地域特征,黑灰色兜帽下面,一头漂亮的金色长发有些散乱,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诉说着女子良好的营养供应,精致的五官和谐地组合在一起,却成了一张甚是普通但却又不显突兀的脸:发间露出的白嫩的耳朵,似乎有些尖尖的;丰润却又菱角分明的双唇轻轻闭合着,嘴角似乎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清亮而有神的眼睛里,浅绿色的瞳孔仿佛山间的清泉,亦或者那一望无际的森林绿海,眉宇间透露着说不出的妩媚与温柔。
长袍虽然掩盖了她的身形,但隐隐的轮廓却也暴露出惊人曲线,长袍袖子里露出的胳膊白白嫩嫩,根根葱指灵活地摆弄着针线,手上的皮肤异常透亮,从正面看上去,整个人仿佛都发着光。
她一手拿着不知名的兽皮,一手稳稳地捏着一根略显粗大的钢针,略微调整角度后,钢针便在手指的带动下毫不费力的带着麻线洞穿兽皮,然后从反面又再穿回来。
这一来一回的动作可以说得心应手了,再进一步,也算得上是赏心悦目,配合地窖里昏黄的灯光,却是有一种朦胧的让人心神沉醉的宁静。
她应该继承了高加索人和蒙古利亚人血统的所有美好特质吧。
至少,此刻正躺在摇篮里的穆凡尘是这么想的。
他盯着地窖里并不刺眼的光源,百无聊赖地回忆和消化着这一年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这件事并不复杂,简单来说就是他穿越了。
经历了最初的恐慌,意外,惊奇,愤怒,悲伤,他渐渐学会接受魂穿这个事实。
可关键问题在于,他不记得具体是怎么操作的!
这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他只记得,自己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职员,日复一日地做着重复性没有激情的工作,时间长了,这让他开始怀疑起人生的意义,整个人都变得浑浑噩噩而不知岁月更迭。
可是有一天,同样的浑浑噩噩,突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在朦胧间,梦见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小婴儿。
时常有炫目的光影在眼前闪烁,同时伴随着断断续续的说话的声音和不知名兽类的咆哮。
时不时有或温柔或粗鲁的手来抱自己,有的还随意摆弄着自己的脸蛋,逗弄自己肥嫩的小手。
可是,他大脑一片混乱,睁不开眼睛。
他努力地想去去捕捉一两句只言片语,可是捕捉到了又马上就会忘记。
就算能稍稍记下来一点点,也是断断续续不成句子的音节,他无法理解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所以慢慢的,他放弃了做这些无用的努力,只觉得很累,只觉得这是在做梦,索性什么也不管了,只管睡觉。
可是这个恍恍惚惚的梦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他好像可以慢慢感受到冷与热、坚硬与柔软了。
周围的事物从朦胧转向有型,整个世界开始越来越清晰,而在他睁开眼的那一刹那,整个脑海突然变得异常寂静和清醒。
就好像,就好像是大学时,睡午觉的闹钟没有响,一觉睡到下午五点钟的那种清醒。
然后他惊奇地,用他不含丝毫杂质的黑色瞳孔看到,一个温婉的女子,一个强壮得不可思议的男人,还有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
这就是他所记得的穿越过程,有很没有其实都一样,他无不自嘲地想到。
前世的他作为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没有什么朋友,唯一挂念的只有他的父母而已,父母身体都还健康,他不清楚自己魂穿以后原来世界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只是担心父母会经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
想那么多也没用,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目前来看,自己的处境还算过得去,穆凡尘在心底安慰自己。
那温婉的女子放下手中的针线,拿起桌上的剪刀麻溜地剪断最后一根线头,用手拍了拍双腿上刚做好的兽皮靴子,随手将之放在桌上,跟之前的那一只相比,不大不小,正好凑成一对。
然后伸手抱起躺在摇篮里百无聊赖的穆凡尘,有些骄傲似的逗弄着他,捏了捏圆润的小脸蛋,笑道:“宝宝你看,这双靴子是给你做的哟,你娘亲我厉害吧!”
她的声音很好听,就好像穆凡尘前世电影《傲慢与偏见》里大姐的声音一样,温婉动听里还带着些许俏皮,说的也不是穆凡尘前世所了解的任何一种语言,但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年多了,他还是稍稍学会了一些。
穆凡尘有些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快夸我表情的女人,心头还是非常感动,于是他用他还不熟练的通用语,毫不吝啬自己蹩脚的夸赞:“妈妈最厉害了!谢谢妈妈做的这么好看的小靴子!”
他现在还不知道精致这个词用通用语怎么表达,不过这样的夸赞对怀抱着他的女人来说已经非常受用了。
她用她丰润的嘴唇在穆凡尘肥肥的脸蛋上重重的亲了一口,显得十分开心,道:“这样一来,过了这个冬季,我们家小穆穆就可以自己走路啦!”
一句挺蹩脚的赞美换来一个香吻,这让小小的穆凡尘有些不好意思,尽管眼前这个叫做艾琳娜的美丽女人是他的母亲,但他还是不太适应她对他的亲昵。
不过听到冬天过去这两个词,还是让穆凡尘精神一震,有些兴奋地问道:“真的吗?太好了,终于可以自己走路了。”
他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桌子上小巧的兽皮靴子猛看,眼中异彩连连。
真是一双可爱的小靴子,他心想。
穆凡尘这么兴奋不是没有原因的,要知道,一个不会走路需要人抱的小孩子,长得还非常可爱而特别的话,那他迎来的,不光是大姑娘小姐姐们柔软的胸脯,还有那些糙汉子的胡渣。
这一点,在他们因为寒冷的冬季而搬到地窖里居住之前,可算是受够了。
而经历了一整个冬季长达三个月的成长,他这小身板总算是结实到足够支撑自己站起来走路了。
当然,这个世界的三个月却是相当于前世的五个月,因为在这个地方的历法里,一个月不是三十天左右,而是固定的四十九天,而一年却仍是十二个月。
经历了最初的不适应,慢慢的他也习惯了,连穿越这么不靠谱的事情都让自己碰上,改改历法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以这个世界的角度来看,他还仅仅是一个不到一岁的小婴儿。
以后应该没有大胡子再来刺激自己了吧,穆凡尘龇牙咧嘴地憧憬着春天的美好生活。
突然,他想到什么,又急忙问道:“那春天啥时候到啊?我都等不及了!”
因为对胡渣的恐惧,以前他可以忍受地窖里腥臭又甜腻的气味,现在没有这个压制,地窖里今人作呕的味道立刻就变得难以忍受。
更何况,他们还要靠吃这些东西来度过冬天剩下的时日。
而经过一整个冬季的消耗,原本地窖里储藏的植物类的蔬菜如今已所剩不多,就连最难吃最难以下咽的饽罗根也只剩下不到一袋了,肉干倒是还有不少,可是这个时候没有谁再愿意吃肉干了。
那些去年刚入冬时打来的野兽,都是经过一整个夏季的成长的最为强壮的个体,肉质也是最为粗糙最难入口的,更何况那些肉干还在地窖里足足存放了三个月。
尽管穆凡尘这么小的孩子只是偶尔才会喂一些肉汤,多数时候还是要靠奶酪度日,可是一想到奶酪那腻腻的味道,穆凡尘就一脸的生无可恋。
艾琳娜看着他皱着可爱的小鼻子,自然是明白他在想什么,亲昵地抱起来,跟他额头顶着额头,鼻子顶着鼻子,轻声安慰道:“不要着急嘛,我的小宝宝,冬天很快就会结束啦,等我再给你做一套小衣服应该就能出去了,再忍一忍吧。”
离得这么近,穆凡尘闻着艾琳娜口中如兰的香气,不免有些心猿意马,他张开小手,抱着艾琳娜的脖子,在她光洁如玉的脸上亲了一口,表示这样的安慰他接受了。
跟这样美丽温婉的人有这么亲昵的举动,穆凡尘心里却是没有半分杂念,只觉得分外温馨。
穆凡尘十分享受这种感觉,人与人之间如此的温情,除了前世的父母之外,他并没有在其他人那里感受到过。更何况,前世的他还迫于生存的压力远离家乡。
如果这辈子就这样过,那也挺好。穆凡尘无不这样想着。
人总是会低估所处环境对自己的影响,无论穆凡尘脑子里有多少前世的记忆,这一世他都只是一个不到一岁的小孩子,他也因为越来越模糊的前世记忆,而不断将自己带入到当前的角色中去。
回想起这几个月平平稳稳算得上是幸福的日子,穆凡尘慢慢分不清自己所谓的前世种种,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不过这种庄周梦蝶亦或者蝶梦庄周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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