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映在彼此的瞳孔间,情动难掩——
少年情窦,青涩而又隐忍,他不敢放肆,却又不肯就这样认怂离开。
妄图从她的眼底,寻一份不自然的悸动,他目光逡巡,鼻息炙热。
秦深慌乱醒过了神儿,偏头一避,假借咳嗽捂上了自己嘴巴。
“咳咳……”
双颊绯红,不知是不是咳出来的瑰丽之色。
卫槐君藏起了失落的神色,随即自嘲般勾起了一抹凉薄笑意,他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见人依旧咳的急促,不由拧起了眉心,叹道:
“灶房炖了冰糖雪梨,只是还未烂软,我这就给你去取了来?”
秦深稍缓了些,便拉住他的袖子,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儿。
“炖着吧,烂了才好吃一些,记得再添勺冰糖进去。”
“哈,你病虽病,这挑口享受的毛病却是半分未改!吃个药还得买上半斤冰糖哄着你才罢?那小孩儿爱的糖葫芦你吃不吃的?”
看着秦深眼睛放光,他“呵”了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老说她吃过的米比他吃过的盐还多,可他越长大,越觉得她才是个小孩儿心性。
秦深扭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见外头大雪未停,瓦檐上是一层厚厚的积雪,便忧虑道:
“该给阿黄弄一只窝了,这天不得冻死它了?还有那窝母鸡,这几日都憋着不下蛋,我想炖碗蛋羹吃,也捡不到它们的蛋。”
“这些事,武妈都替你操持着,等你记起来,驴子和狗都该饿死了!”
卫槐君以为她在愁什么,听了这话,难免借机刮刺她一番。
秦深知道这武妈,是农家院唯一的侍候的仆人,倒不是卫厉抠门,不肯匀个丫鬟婢子进来,而是卫槐君极不喜欢年轻的女子,往往来伺候了一天,就被他寻了过错撵了出去。
若是小厮仆人,他也是不喜的,家里住了都是女眷,总归多有不便。
挑来选去,最后留下的只有这个武妈——秦深认得她,她便是在提督衙门府,唯一能进出农家小院的那个老婆婆。
她只唤卫槐君为少爷,唤她一声姑娘。
五年了,一直未曾改变过。
“外头雪那么大,今儿你总是不出门了吧?留下吃饭,许久没有一道吃饭了。”
卫槐君不常在府中呆着,他习武狩猎,云游交友,也会去酒肆勾栏,耍玩逗乐。
秦深知道,霭凌风并不担心卫槐君会逃走。或许说,是从未把他放在眼中,这几年时间,他见其一昧的纨绔行径,与其他朱门贵府的子弟并无差别,就更加不会去管他了。
富贵迷人眼,在外人的眼中,他也不过是个吃喝玩乐,熬鹰溜鸟,稍有些精湛武艺的纨绔公子哥罢了。
卫槐君犹豫了一下,见秦深凝眸相望,便点了点头,笑问:
“好,你下厨?”
“自然是我,难不成是你么?”
嫌弃了的瞥了他一眼,秦深推了推他,示意自己要起身下床了。
卫槐君挪开了一点,扶着她下了地,等她趿拉好鞋子,方松开了手。
“咱们吃什么,你的那几道辣菜我吃腻了,总该换了换花色了吧?”
“哗啦面吃么?”
秦深笑盈盈的回望了过去,问的一脸诚恳。
“什、什么面?”
“哈哈。”
秦深咯咯笑了起来,伸手在他脸颊边,用手掌轻拍了拍,解释道:
“就是这个面!”
原是耳光的意思!
卫槐君眼眸一沉,上去就掐住了她的痒痒肉,还没动一下,她已笑弯了腰,只嚷着要投降。
松开了人,他碍着她的身子,便不与她闹了,只是一笔笔账都记在了心里,日后总归是要讨回来的。
伸手,帮着抄起狼皮袄子,披在了她的肩头,一见狼皮筒子,他脱口道:
“若那年我们养下了那只狼崽子,这会儿也该长大了。”
“那我就更没有鸡蛋吃了——傻小子!”
她笑着抬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奔儿,后见自己弹的狠了,片刻红了起来,又懊恼愧疚的替他又搓又揉。
她的这一番动作,令卫槐君心里发乱却无奈。
“走吧,去灶房,我把母亲也去请过来,天冷,就围在灶台边的小桌上吃吧。”
他自然而然的捉住了她的手,没有放开,而是牵拉着往外头走去。
“啊?哦——”
推开了门,外头风雪盛,凉光夺目。
院子里积雪很厚,秦深起了玩心,她一个脚印落下,忙踩着另一个,歪歪斜斜的往灶房走去。
只是地上湿滑,她一个没稳住,重心后仰,几乎要屁股落地!
好在,卫槐君牵着她,及时将人捞了回来——
秦深惊悸未定的抬眸,对上了他的目光,总觉得他像是再看白痴一样的看着自己?
心里多少是有点难受的。
毕竟要维持姑姑的样子,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还有很多‘毕竟’在心中徘徊……她觉得这么被牵着走有些丢人,便动了动手指,妄想从他的手心中抽出来。
卫槐君察觉了她的意图,非但没有放手,反而大胆的将俩人十指紧扣在了一起。
她惊讶抬头,他却只留给她一个清俊无俦的侧脸。
“走了。”
他丢下一句,径自牵着人往灶房而去。
雪越下越大,风雪迷眼。
从东屋走到南边灶房,只是穿过一个小院子,但就是这么短短几步路,秦深觉得仿佛与他走过了一个寒冬。
上元节,金吾不禁。
卫厉在府中大摆酒宴,挑选了陇西最好的歌舞女乐为其助兴,尸位素餐的幕僚属臣,对他阿谀迎奉,溜须拍马,甚至还当众敬献出了自己的小妾送给他充作玩物。
卫厉喝多了,赏下了全府一人一坛陈年花雕,与其共庆佳节。
府中护卫喝了酒,开始聚众摇骰子赌钱,他们多有懒散之心,见卫槐君带着一个小厮出府去,也并未及时禀报给霭凌风知晓。
只当他约了狐朋狗友,也要一并喝酒赌钱,才算不辜负这上月佳节的良辰美色。
秦深成功离府,见身后没有人跟着,当即松快的抒了一口气。
她摘掉了厚实的毛毡帽,松了松毛领子,整个人熨帖又松快。
多久没有出来放风了,久的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陇西城是整个西境最繁华的城府,元宵节更是游人如织,火树银花,灯会俨然已经开始了,桥头河边也全是人提着花灯游赏,小贩吆喝叫卖,杂耍献艺叫好,喧阗热闹,勾得人心中痒痒。
卫槐君换了一身锦衣,玉带勒身,蟒靴云纹,自是王府贵公子的打扮。
又见其芝兰玉树,清俊无双,虽还是少年稚气未脱,可俨然拔高了身量,走在街上,频频引女子回头瞻顾——
秦深笑了笑,自言一句:
“陌上人如玉……哎,好好的皮相,非要描眉施粉干什么?那样美则美矣,可总觉得渗人,如今这般哪有什么不好的?”
卫槐君见她摇头晃脑,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不免屈着手指,敲了敲她脑袋,问道:
“怎么,高兴傻了?还是说胡话了?”
“去,一边老实呆着!”
她捂着自己额头,避开了些距离,生怕他又做些举动,来搅乱她的心。
卫槐君也不恼,反而玩味一笑,挑手勾了勾悬在腰际的钱囊,不紧不慢的悠然道:
“那成吧,您老自个儿逛吧,想吃些什么,买些什么,记得问问人家能不能给你赊个账,恩?”
“诶诶!站住!”
秦深头一疼,发现自己确实没有带半分银两,全得仰仗着身边这位财神老爷。
放软了语气,她决定暂时先忍下,毕竟有钱就是爷……
“成天在家里窝着,几乎没有用钱的地方,乍一出门,都忘了这个江湖规矩了。”
她说得可怜,着重突出了自己许久没有出门的悲惨,希望博得一点半分的同情。
卫槐君心中叹了一声,实在又拿她没什么办法,她没脸没皮起来,确实挺为老不尊的。
“走吧,先吃点东西垫垫,你要吃什么——喂!别看那臭豆腐,你不嫌臭么?我不买……走了,我说了不吃了……你吃了这个等下还吃下什么……算了,这个,给我来一份吧……”
秦深见卫槐君乖乖掏了钱,这才收起了自己板下的脸,踮着脚,对着老板笑靥如花:
“老板,不要葱花,给我炸的老一些,吃着香!”
“好嘞!”
卫槐君不必秦深避他,自己就站得老远,不肯靠近正在吃臭豆腐的她。
秦深乐得逍遥,她走马观花的看着各色花灯,见许多曼妙文弱的女子相伴,凑在花灯下解谜题,见她捧着臭豆腐走来,纷纷掩着鼻子退避三舍。
她也没放心上,只顾着自己随意扯下一条灯谜读了一读,想了半日没个思绪,撇了撇嘴,松开手便走开了。
卫槐君跟在后头见了,难免取笑道:
“该读点书了。”
“哈,我一介乡野村妇,要读什么书,能识些字儿,看得明白医书就成了。”
她自称为“妇”,丝毫不避自己曾嫁过人的事实,这话儿入了卫槐君的耳中,倒像一枚针似得,扎得他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