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惟早上进公司,转过廊道,先瞧见了许霜降的办公室亮着灯,不由挑眉,到门口停下,探头望进来,许霜降正坐在办公桌后整理文件夹。
“早,怎么来上班了?”他曲指扣扣门,径直走了进去。
“早。”许霜降闻声抬起头,牵起微笑。
这声招呼听起来着实沙哑,顾一惟当即打量着她,她穿了一件灰色羊毛开衫,里面配一件淡粉衬衫,刚刚没开口前,温婉干练与平常无异,这一细瞧,便看出她下巴有点尖了,唇色似乎也没有以前健康粉润。
“还没好怎么就来了?陈池昨天给我打过电话,说你要再休息几天。”
“好得差不多了。”
顾一惟蹙起眉,陈池还真没有刻意夸大许霜降的病情。“这次怎么病得这么严重?你上周通电话好像还没有这样。”
可不是么,许霜降请病假时声音还很清晰,现在听起来就跟个破风箱似的。
许霜降笑了笑:“声带有些发炎,其他没事。”
“既然没有彻底好,就不要来上班,在家里多休息两天,用邮件沟通好了,不然陈池要怪我剥削。”顾一惟侃着,好意提醒道,“你这嗓子要保护好,我记得你上次感冒也哑了。”
“今天我到公司一开口,收了不少偏方。”许霜降说得有趣。
“我以前好像也给过陈池一个甘草水的偏方,那是我妈经常弄给我爸喝的,管用不管用也看不出来,你试过没有?”
许霜降笑得讪讪地。
“没试过?有空可以试试看。”顾一惟一指许霜降的茶杯,“你就当白开水喝喝看,也许对路了呢。”
“谢谢。”
“上个星期你不在,今年企业创新扶持基金的申请工作要启动,我交代行政财务那边先根据要求准备相关资料,你来了,就牵头把这件事做起来。看看我们还缺些什么,想办法把资料补上,弄漂亮一点,更有把握。”
“好。”
“苗圃那边有小范,这两天身体吃不消就暂时不要过去,让他拍个视频给你了解情况,有什么任务就让他帮你交代下去。”顾一惟大方道,“你早点下班也没事。”
许霜降很感激。
她勤勤恳恳梳理工作,到下午,看到了一份新式温室无土栽培装置的销售合同,签订日期是去年,专利受让后的三个月,那时她已进公司,竟然丝毫没有听说过这单业务。
许霜降通读了两遍合同内容,对照创新扶持基金的申请条件久久沉默。
申请的企业按规定,需要有专利,需要有专利转换后的实际产品,需要有该产品一定数额的销售业绩。
如果他们的组培苗配方顺利申请到专利,培育出来后卖掉一批,就符合基金的申请条件了,可惜组培项目才刚开始启动。
“许经理,我已经联系审计师做审计报告,报告还需要两周。”
“……两周肯定能拿到?”许霜降问道。
财务于会计是公司里年龄最大的员工,四十几了,还不忘充电学习,有空就在办公桌上翻开一本书,啃专升本的电大课程。顾一惟这点很不错,只要不影响工作,人家静悄悄看书进修业务知识,他不会说。
“没问题。”于会计乐呵呵保证道。
许霜降瞅了瞅,没吭声,翻来覆去看那份合同。
这天晚上,陈池提着一大袋子食品回家,卧室的门开着,透出黄黄的光。许霜降坐在窗边椅子上,头发刚洗过吹过,蓬松着散在肩膀,膝盖上放了她的趣÷阁记本电脑,听到动静,抬头望向门口的他。
视线相遇,陈池扬开眉,绽开笑:“霜霜,我买了好吃的回来,快看看哪样你爱吃。”
许霜降坐着没动,伸手把床头柜上的手机捞过来,低头发了几个字。
“我吃过了。”
“吃过了?自己热了些什么?是不是饿了,等不及我回来?”房间里只有陈池一个人的温言细语,甚至只有他一个人有肢体活动,他不以为忤,心思灵敏,目光在许霜降脸上转了转,狐疑道,“霜霜,你出去过了?你,上班去了?”
许霜降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没什么反应。陈池讲这么多话,她逐一在手机上输入回答,可不是一件方便的事,这两天,她对着陈池,也就他十句里她答一句。
“你怎么上班去了呢,累不累?”陈池皱眉道,许霜降始终像个木头人似的,他笑了一声,“忙什么呢?”说着他坐到床沿,将袋子放在膝盖上,窸窸窣窣像翻宝藏一样,兜底拣出了一个盒子,“桂花糯米糕,你喜欢吃的。”
许霜降慢吞吞才抬了一眼,摇摇头。
“那……还有好的。”陈池缩回手,含笑继续翻。
许霜降敛着眸将手提电脑合拢,起身放到五斗柜上,人出去了。
陈池侧头望向她的背影,拎着袋子跟出去。许霜降到厨房倒了一杯水,一转头,陈池恰到了厨房门口,她靠着灶台停了停,等他进来,便要错身出去。
“霜霜,”陈池移了半步,挡在她面前,张开袋子给她瞧,“我蒸一份卤肉饭,你也少少地吃一点好吗?”
“我吃药。”许霜降开口道。
这是陈池今天听到许霜降发出的第一声,依然哑得厉害,但比前些天不能发声时要好转多了,屋中忽然也好像有了人气。
“我去拿药。”他赶紧道。
“不用。”
陈池脚步一顿,又道:“那到房间里去吃药,我来拿水杯。”
“你去忙吧。”许霜降微微侧身避开了。
她语气寻常,表情也平和,陈池觑觑她,陪她一起回房。许霜降端着水杯,径直坐到床边。床头柜上,摆着好一堆药盒。她拆一盒取一粒,放在手心,含进嘴里,再喝口水吞下去。
她吃得这样安静。
陈池立在一旁,看着床头壁灯拢在她身上,喉结滚了滚,帮忙拿起一个她未吃过的药盒,仔细地读外包装上的用药须知:“一日三次,一次两粒。”
一只素白的手掌摊开在他眼前。陈池的眸光从药盒移到她脸上,她峨眉淡扫,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静得没有一丝波动。
陈池握着药盒和她对视了一两秒,不得已,药盒都没有打开,整个还到她手中。许霜降垂眸接过去,细密的睫毛便掩住了刚才无声的坚持。
陈池默默地等她吃完药,挨在她身旁坐下。“霜霜。”他柔和地唤道,伸手搭上许霜降的肩膀。
未搭实,许霜降便轻巧站起,陈池的手从她肩膀上就此滑落,只留下一点纤弱肩胛的印象,还有满手她睡袍的轻绒触感。
步幅间,许霜降的睡袍角一拂一拂,房中的清冷空气好似被微微带动在她四周,走了几步终于挤散了方才陈池伸臂环上来的体温。许霜降径直走到窗边,把已然拉好的窗帘再扯了扯,这才旋转身望向陈池,传了一行字:“我准备休息了,你需要取些什么?”
陈池留在床边,见她温温静静地,却始终不过来,他嘴唇微蠕,终是没有说话。他们也许要深谈,现在却不宜,她说不动话。
“晚安,霜霜。”他抱上几件换洗衣物,在门口瞅了瞅许霜降,轻轻地带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