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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观音与地藏(1 / 1)

泰与卢鸿进了小院,见这院子不大,正中几间禅房,整齐。这时一个中年僧人急忙迎了出来,对李泰说:“见过魏王千岁。师父正在后面坐禅,还请魏王先稍待。”

李泰听了也不生气,只是点头,便与卢鸿进了禅房中。房中四壁空空,只地上几个蒲团。李泰直走到蒲团上坐下,又示意卢鸿也坐在自己身边。

李泰坐下后问那中年僧人道:“神秀,不知了然大师今日功课,还须多久出关?”

神秀恭敬地说:“师父自早起入定后,至今未出。前几日师父他说似有所得,或许此次坐禅时间会稍长些。”说罢,叫过一个小沙弥来,为李泰二人奉上茶。

僧人因要吃斋,因此饮用的茶中不会放入葱、姜等物,小沙弥奉上的清茶,虽然不算是名品,倒也清淳可人。卢鸿慢慢品茶,细细打量这位神秀和尚。只见他面色微黑,浓眉阔口,双目炯炯有神,相貌颇为端正。

只是此时乃是唐朝,虽然佛家宗派众多,但禅宗并不特出。适才听神秀说其师在坐禅,显然是禅宗一系。

禅宗即是所谓“教外别传”,据说佛祖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众人皆默然,唯独大迦叶破颜微笑。佛祖便说:“吾有正法眼藏,涅盘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这便是“拈花微笑”的典故。华夏禅宗,据传乃是达摩东渡时传入。于初唐时并不为世人关注,直到中唐时方大放异彩。

李泰向卢鸿介绍说:“我知道卢公子本是儒门才俊,不见得喜读佛经。但了然大师乃是遥承禅宗衣钵,其所解佛法,大异其他宗派,深有奥义。少时可听大师为卢公子一解佛家经义,也是他山之石,或有助益。”

卢鸿微笑不语。虽然他不喜佛门经义。但若说起禅来。只怕房后那位了然大师。也不见得便超过自己呢。

李泰与卢鸿二人静坐了有大半个时辰,那神秀也在一旁蒲团上坐下,双目微闭,一言不发。只有刚才地小沙弥,奉完茶后,便到一边自己做功课,听他念的正是一本《观世音经》。声音抑扬顿挫,很是流畅。

《观世音经》全称为《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所谓观世音,即“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因其观世间之音而救之,故称为观世音菩萨。

卢鸿等了又等,心中略有些不耐。听小沙弥正念到《观世音经》中谒语道是:“咒诅诸毒药,所欲害身者,念彼观音力。还著于本人…”

卢鸿摇头叹道:“唉!素闻观世音大士。大慈大悲,普救人间疾苦。这《观世音经》中,怎会有此荒唐之说!”

李泰及神秀都是一惊。神秀皱眉道:“卢施主。虽然贫僧修的乃是禅宗,并不拜念观世音菩萨,但那观世音大士,慈悲为怀,普渡众生,《观世音经》习者众多,深得敬仰,似不容施主这般砥毁呢。”

卢鸿淡淡一笑道:“适才小可听这位小师父念的《观世音经》中言道:咒诅诸毒药,所欲害身者,念彼观音力,还著于本人。可是不错?”

神秀说:“戒念他并非贫僧禅宗中人,乃是本寺拨来的洒扫僧人。不过他勤学精能,倒还有些可取之处。贫僧闻他适才所诵《观世音经》,似无差错之处啊?”

卢鸿听了,便对那小沙弥说:“如此敢问小师傅,此几句谒语,当做何解?”

那小沙弥合十道:“此谒之义,乃是言道若世间诵持观世音菩萨的信徒,必有观音之力护持。若有那等恶人,欲以毒药相害的,不仅无法伤及他人,必然反遭毒物反噬,以为因果相报之义。”

神秀听了,连连点头,神色甚是欣慰,显是觉得这戒念说得甚是中规。

卢鸿摇头叹道:“小可闻说,佛祖当年曾见鹰追白鸽,为免白鸽之灾,情愿割股喂鹰。更见猛虎凶残,为免其饥饿,舍身相饲。可见佛门慈悲广大,世间万类,无论贵贱善恶,统为一体视之。”

戒念听得连连点头,适才他见这卢公子说《观世音经》荒唐之语,甚是不喜。此时又见卢鸿称赞佛门慈悲,不由看着他又顺眼了起来。李泰、神秀却若有所悟,料卢鸿还有后语,均不出言,静听下文。

卢鸿又道:“想那等恶人,虽然或因一时错念,生了害人的心思,但佛光普照,渡化其心,也非是不可能吧?怎可恶行未成,便将毒药还施其本身,以杀止杀?想那恶鹰猛虎,佛祖都愿舍身相饲,怎地那恶人只因一念之差,方有

便不教而诛,岂非荒唐?”

戒念听卢鸿这般讲来,不由目瞪口呆。听这位卢鸿公子这般一说,心中也觉得《观世音经》中怀地宗旨。便迟疑地问道:“那…以施主之见,当如何说才好?”

卢鸿笑着说:“依小可看来,此语便当改作:咒诅诸毒药,所欲害身者,念彼观音力,两家都没事。如此一来,方显佛门平等慈悲,皆大欢喜,岂不是好?”

李泰一听,差点便笑出声来。这卢鸿确实一张口,能把死地说活了。刚才他挑的那毛病,便是佛门高僧,也只得回避。只是这等改法,明显便是打趣了。

戒念小和尚一闻卢鸿的改法,不由愁眉苦脸,心中为难。他觉得如此一改,经文似乎是更讲理了。只是以后自己若念经时,念成“两家都没事”,岂不是要惹人嘲笑?

神秀见戒念暗暗发愁,“咄”的一声唤醒他道:“戒念,如此执著,岂非着相?岂不知五蕴皆空,那识念只在心中,如何这般执念?”

戒念一听,连忙收摄心神,不再深思。

神秀这才对卢鸿道:“卢施主好锋利的言辞。只是观世音大士,虽以慈悲为怀,但佛门之中,亦有雷霆手段,因果循环,方显善恶昭著。若说渡化,地狱轮回,何尝不是渡化?我佛门地藏菩萨,曾有空,誓不成佛”之语。如此慈悲之怀,难道公子能不为之动容?”

卢鸿说:“哦?不知这地藏‘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之语,乃是何意?”

神秀脸上浮现出无限景仰之色,沉声说道:“善哉善哉,地藏菩萨愿力深厚,‘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似秘藏’,故得名为地藏。其在无量劫前为婆罗门女、光目女时,为救度生前造诸恶业而堕入恶道的母亲,而发大誓愿,所谓‘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想地藏菩萨,宁弃自己成佛之机,而以普度众生为任,如此大慈悲、大毅力、大智慧,怎不令人钦佩!”说罢,口中连诵“南无地藏菩萨摩萨”,连那戒念小和尚也诵读不已。

卢鸿却摇头叹道:“我道神秀法师本是禅宗高僧,定有超人见识,不想也是同于俗流,难有真见。可惜,可惜!”

神秀闻听卢鸿之语,脸色依然平和道:“贫僧追随师父时日尚短,未能悟通禅宗真谛,见识自然无甚过人之处。只是卢施主有何高明之见,还望指教。”

卢鸿道:“我闻佛门皈依三宝,是为佛、法、僧;禅宗教外别传,依自性三宝,是为戒、定、慧,而以慧为无上宝。若只人云亦云,谈何慧字?请问法师,地藏菩萨发誓愿时,距今不知数千万载,则这地狱,今日是空了未空?若还未空,其中罪苦众生,概减了多少?”

神秀一听不由为难,半晌才道:“卢施主所问之言,佛经之中并无记载。只是佛经云‘若问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若问后世果,今生做者是”。只观世间人沉沦红尘而不自知,则地狱难空,罪苦之人难减。”

卢鸿一笑,却转身问李泰道:“请问魏王千岁,若有地方官吏,为官一任,而治下盗匪不见平息,百姓不闻安居,民风不曾教化,只如任前一般无二,则当何论?”

李泰愁眉苦脸地说:“食君之粟,自当忠君之事。若如公子之言,尸位素餐之辈,即不言其渎职付有司治罪,亦当坐怠慢去职,以明吏治。”

卢鸿点头道:“魏王千岁英明。”

然后又转头对神秀道:“适才魏王言道,便是一官一吏,若无实绩,亦当坐免。请问法师,如地藏菩萨,发誓度化地狱罪苦之人,因此倍受世人膜拜。却不想数千万年,而地狱中未见其减,不知何年方见其空。如此枉受世间亿万信徒香火,却无半点实绩,空以大言见于世人,不知神秀法师以为如何?”

神秀眉头紧锁道:“虽然如此,但地藏菩萨之意,本是先人后己,舍己为人,其宏愿不可贬毁。何况地狱本为六道之一,怎会真的为空?”

卢鸿笑道:“神秀法师也知地狱本不会空。若地藏知地狱不可为空,犹发此誓,则是以此妄言欺世;若地藏不知地狱不可为空,骤发此誓,则是智慧昧见不明。地藏此誓,不是妄言,便是昧见。请问神秀法师,更有何解?”神秀面红耳赤,口张了数张,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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