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说:“因此画图一道,实为文人情之所发。观山浩然仰止之情;观水流花谢,则有世态兴废之叹。画上一山一水,无非情之所系。因此卢鸿做画,不求形似逼真,不求金壁辉煌,但求其笔意流露,自然浅淡罢了。”
卢鸿此时所说的文人画观点,虽然涉及仍浅,但厅中诸人闻来,已然是如醍醐灌顶,一时感受颇深。尤其是立本,他本来天性痴迷画艺,不能自拔,虽然心中每以此为恨,但就如同中毒的一般,就是不能离开绘画。今天忽然听了卢鸿之言,忽然觉得茅塞顿开,一下子云消日出,直照得心中亮堂堂的。
上官玥静静地听卢鸿说出这番话,面上略有羞色,上前对卢鸿道:“卢公子果然大才。前时曾闻公子以朱砂为竹,玥尚以为是强辩之词。今日闻了高论,方知竟有深意。”
卢鸿一笑道:“涂鸦做竹,不过聊写胸中逸气罢了,岂复计形之似与非,叶之繁与疏,枝之斜与直。他人便视以为麻为芦,又有何言?”
:_连点头。上官玥脸上红晕更甚,看了卢鸿一眼,却未作言,转身恭恭敬敬地对立本施礼说:“大人驰誉丹青,虽然世人无解,而不改雅好。适才小女子言语无礼,得闻卢公子高论,方知己谬,即此致歉。还望大人原谅。”
:_忙称是不敢,但脸上的欢喜却尽人都能看得出来。
此时只闻衡阳公主也轻叹一声。过来对卢鸿及立本道:“不想得闻今日卢公子之画论,远过时人。怪道公子兼通诸艺,这般心胸识见,确非常人能及。往日衡阳虽然口未曾言,于画艺实亦有偏见。适才上官姐姐之言,虽非出自我等之口,其实心中,又何尝不是做如此之想。自今日始。再不敢加白眼于画图。此前对大人或有得罪之处。还望大人莫怪。”
衡阳公主以金枝玉叶之尊。讲出这些话来,一时惊动众人。立本因这画艺,本就受了无数嘲讽,遭过多少白眼,心酸却无人可说。今日先是闻卢鸿宏论在先,又有上官致歉在后,再见连衡阳公主居然也为此出言表示歉意。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又是辛酸,又是喜欢,又是激动,连声说道:“不可,不可,公主与上官姑娘万莫做此言,立本怎敢。怎敢。”说着说着。竟然哽咽不能言。
众人尽皆慨叹衡阳气度,唯独卢鸿心中暗自嘀咕。不知为什么,他总对这位衡阳公主颇觉忌惮。就拿刚才来说。自己说了半天,也没落多大好处。这位衡阳公主简单几句,姿态一摆,便让立本感激涕零,众人心中敬佩。待明日传扬出去,这待礼贤下士、谦和真诚地名声又不知赚得多少。如此看来,这位公主确是极不简单。
见立本犹自激动不已,衡阳公主淡笑着说:“大人也不必如此激动了。今日之会,乃是赏石而来。主人是不是也该将宝石请出,让我等得以一鉴真容了?”
褚遂良嘿嘿笑着说:“公主请莫急。此次为臣收的这件石头,着实有些大,因此弄了个小花样,用遮了,矮几上摆的便是。还请公主移步为大家揭去布,那石头方可得见。”
衡阳公主笑着说:“褚大人果然风雅,倒也是件趣事。且让我等看看,究竟是何等样佳石,需如此什袭而藏。”
众人一闻,这才回过神来,随着衡阳公主一同走过来。只见这矮几上的石头,蒙在布之下,足有一人多高。若这便是褚遂良口中佳石,可真是块大家伙了。
众人纷纷论说,衡阳一笑道:“如此衡阳便动手代主人揭了。诸位共赏。”说罢便动手,轻轻将布揭去。
布才去,卢鸿不由大吃一惊,显些叫出声来。此时众人眼睛都盯在石头上,因此无人发现卢鸿吃惊的神色。
只见这块石头,玲珑剔透,高有一人有余,宽在三尺左右,摆放在矮几之上,遍体满布苍翠的石皮石花,中间有一片透出内中石色来,翠绿盈盈,极为鲜艳。
众人见了,都不由纳闷。看此石颜色,既非岫玉,也非荆州玉,更不象青田绿冻。以手抚之,坚硬冰凉,看那石色便如同透明一般,偏又绿得清明透亮,实在是无比诱人。
卢鸿心中暗叹,看着这石头,心中不由暗问:“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原来这块石头,并非寻常佳石宝玉,而是一块翡翠。
翡翠原产于缅甸,自清以后方大量进入中土。此时乃是唐时,如何会有这样大宗的翡翠出现?何况卢
件翡翠的质地,大似传说中一件著名翡翠,实在令人解。
众人先是为此石美艳所慑,悄然无语。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穷思苦想,都想不出是什么佳石,竟如此美丽运人,均一脸茫然。
褚遂良看众人都是摇头不知,再看卢鸿,却有些心神不属,不由高声说:“卢公子!这究竟是块什么石头,你可知道?”
众人都注视卢鸿,看他如何说法。在众人想来,若连卢鸿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怕这天下也再无人识得此石了。
卢鸿上前几步,伸手轻抚这块石头,感受着掌心地清凉,两眼凝视其中清透地底子,说道:“此石本非中土所产,乃是产自极南之地。前代偶有所见,但多为零星小件。其颜色或为紫红,或为翠绿,故人称之为翡翠。”
褚遂良一听若有所思道:“翡翠?卢公子说地,可是比之翡翠鸟的翡翠石么?”
卢鸿点头称是。褚遂良所说翡翠鸟,据传乃是一种奇鸟,雄鸟为红色,其名为翡;雌鸟为绿色,其名为翠。只因翡翠石与传说中翡翠鸟一般,分为红绿之色,且鲜艳异常,故得此名。
上官玥听了,轻声说道:“如此说来,汉时班固《西都赋》所言‘翡翠火齐,流耀含英,悬黎垂棘,夜光在焉’,指的便是此石了。”
卢鸿道:“上官姑娘果然博闻。只是前代翡翠,多为小件,制为饰品,似这般大石,从未得闻。在下观这件翡翠,极似传说中的一件名石。其名颇为奇特,称作‘三十六万种’”。
卢鸿所说的“三十六万种”,本是其前世记忆中一块极有名的翡翠,其来历颇为神秘,或说出于清宫,或说传于前代,不一而足。而其去处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被解为四块,雕作国宝;也有人说被携去台湾,秘不示人。因此今日在这里见到这块名石,卢鸿也是大惑不解。
众人听了这名字,均觉十分怪异,怎么一块石头,会起这样一个名字?褚遂良便忍不住道:“三十六万种?怎地这石头有这么一个名字,却是何来历?”
卢鸿道:“这天下名玉,怕不有千种万种。就算是这翡翠,其颜色质地,也种类繁多,因此人有‘千种翡翠万种玉’之说。翡翠虽然名种众多,但质地佳者,多为无色;颜色翠绿大好的,质地又难为极品。便似老天安排,不欲使诸美集于一身,人称‘有种无色,有色无种’。而此石却是会翡翠佳种佳色于一体,色既翠绿纯净,底子又是这般透明无暇,故前人认为其集万种优粹于一身,称之为‘三十六万种’”。
众人围着这块佳石,又细细查看了其色其质,果然尽皆为极品。再思前人起地这个名字,愈觉佳妙,不由均啧啧称奇。那褚遂良更是乐得合不上嘴,就差抱着石头笑了。
就连卢鸿这淡然之人,也不由有些嫉妒褚遂良这家伙的运气,忍不住打击他道:“这翡翠还有一宗特性,便是质地极其坚硬。前时褚大人还说因为石质极美,未敢试着分解刻凿。其实便是你想刻,别说手中的篆刻刀,就算是扛了那一麻袋攻玉刀来,也是休想啃动它分毫。唉,褚大人,只怕你也只能抱着石头看看了。”
褚遂良听了,不由一脸苦色。如卢鸿所言,这石头这般坚硬,却又如何开解制作?不由口中喃喃道:“这却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众人听了,也都感到为难。衡阳公主见褚遂良沮丧的神情,不由给逗笑了,连忙说:“褚大人却是糊涂。这翡翠既然前代曾有制作,必然是有办法的。若想知道详情,只要你问下卢公子,不就行了。”
褚遂良见卢鸿似笑非似地看着自己,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过来拉了卢鸿说:“原来又是在逗我!还不快说说,到底有什么办法来对付这硬家伙?”
卢鸿说:“这翡翠虽硬,也不是无法制作,但确实比较麻烦。前人制作翡翠,都是以金钢砂反复打磨,方可成形。只要将这石皮磨去,就能露出其下的地子来。如果慢慢切割,可成多块佳料,只是不能如青田石、寿山石般自己动手刻制成印罢了。”
褚遂良一听大喜,忙说:“好些甚好。我这便寻找工匠,将其解开来,看看是何情形。”
此时那上官玥忽然出声相阻道:“褚大人且慢。”
众人眼光不由都集中在上官玥脸上,不知她有何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