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这又是怎么了?”芙蓉隔着窗户,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来:“好好的怎么跟一个丫鬟动这么大的气?”
窗外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宁夫人吓了一跳,她扭头一瞧,果然是芙蓉端端正正的站在那儿,宁夫人心中有些不爽快,料想着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小丫鬟刚提及芙蓉,芙蓉便来了。
借着宁夫人发愣的功夫,芙蓉已带着婆子进了宁夫人所居的偏房,钦国侯府送来的果子还扔在地上,小丫鬟吓的面色苍白,眼泪鼻涕顺着脸颊直往下流。
芙蓉不慌不忙的捡了把椅子坐下,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处乱不惊的看着宁夫人。
宁夫人松开拉着小丫鬟的手,轻轻的将粘了鸟粪的手帕扔在窗台上:“少奶奶怎么有空到我房里来?”说这话时,宁夫人故意打量了站在芙蓉身边的婆子,这事定然是婆子去告密的,宁夫人心中跟明镜儿一样,如此盯着婆子,倒吓的婆子直往芙蓉身后缩。
“大奶奶房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府里的人可全都知道了。”芙蓉冷笑:“这小丫鬟是怎么惹了大奶奶生气了?我瞧着大奶奶揪着她不放?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若真是她伺候的不好,大奶奶尽可以告诉我,我是苏府管事的奶奶,我来替大奶奶处置她……”
“这……”宁夫人语塞:“这……”
“这就是说,这小丫鬟没什么不是之处了?”芙蓉翻眼看看宁夫人。
宁夫人将脸扭向别处:“反正府里的人都欺负我。见我卧病在病,都不尽心伺候,这小丫鬟……我只是想让她把窗台上的鸟粪给清理了……她就百般不乐意……所以我才生气。所以才发了脾气……”
“少奶奶……”小丫鬟流着泪道:“我……我……”
这一切,芙蓉心知肚明,宁夫人怎么狡辩,她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安慰那小丫鬟道:“你受惊了,帐房那边在发放月钱,去领吧。我会告诉安管事,另外多发一两银子给你压惊。”
“是,谢谢少奶奶。”小丫鬟揩揩脸上的泪。急急忙忙的去了。
偏房里唯有芙蓉跟宁夫人两个人。
桌角的盆栽有些蔫吧了,低低的垂着头,宁夫人隔着窗户看到月季花枝又高了一些。院子里,下人们欢欢喜喜的等着收月钱。一时的躁动。唯有偏房里阴沉的可怕。
“少奶奶已经替那小丫鬟解围了。”宁夫人冷笑:“我便知道,在这府中,我虽为你们的继母,实则,在你们心中,我连一个打杂的小丫鬟都比不上,你宁可护着小丫鬟,不惜拂我的脸面。”
“一个人的脸面。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拂的……”
“少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宁夫人扭头盯着芙蓉:“你是说我自己不要脸面了?自打我入苏府以来。少奶奶根本没有拿正眼瞧过我。”
“那大奶奶可曾正眼瞧过我?”
“你——”宁夫人又一次语塞,只得把头扭向别处。
芙蓉望了望地上的点心,叹口气道:“就好比这些果子,是钦国侯府的,样样精致,花银子也买不着,我特意让小丫鬟送一些给大奶奶,咱们的恩怨归恩怨,在孝敬方面,我还算有自知之明,可大奶奶恨我归恨我,怎么连带这些点心也遭了殃?大奶奶还要让那小丫鬟吃鸟粪,苏府祖祖辈辈,可从来没有如此欺负过下人……”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芙蓉正色道:“刚才在小丫鬟面前,我没有把吃鸟粪这事说出来,便是给大奶奶留面子了,大奶奶若是安分守已,好好的为人处事,便应该好好养你的伤,不要拿无辜的人开刀,若不然这事闹大了,吃鸟粪这样的话传入老爷耳朵里,老爷怕会对大奶奶你失望的。”
一提到苏老爷,宁夫人马上像偏房里的盆栽一样蔫吧了:“少奶奶不会把这事告诉老爷知道吧?毕竟,我躺在这儿,心情不好也是有的,我以后注意点就是了。”
芙蓉没料到宁夫人这么快便服软:“既然大奶奶这样说了,我又何必拿这样的事去烦老爷,只是以后大奶奶做事之前,多多考虑便是了。”
“是,是,少奶奶你说的极是。”宁夫人笑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见此,芙蓉起身告辞,宁夫人目送芙蓉远去,直到芙蓉的背影看不见了,宁夫人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一把揪过床头的枕头,恨恨的捏在手中:“白芙蓉,我是大奶奶,你是少奶奶,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莫说是让下人们吃鸟粪,便是要了她们的命,也易如反掌。别以为你的孩子找了回来,便万事大吉,我的手段还在后头呢。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想到“姜还是老的辣”几个字,宁夫人不自觉的笑出了声,她似乎看到芙蓉被她制服,似乎看到苏府归于她手下,似乎看到她站在苏府中堂,面前齐刷刷的跪着几排下人,似乎看到下人们对她毕恭毕敬……宁夫人觉得十分畅快,心情一时大好,扔下手中的枕头,探手在窗下揪了一枝半开的月季插在鬓边,又顺手拿起床头的铜镜给照了照。
镜中的宁夫人风韵犹存,面色细腻白润,只是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些,而那些皱纹之间,她眼睛里,有一种报复,有一种**在缓慢的绽放。
宁夫人摸了摸耳朵上的红玉耳环,又扶了扶鬓边的银凤步摇,嘴里不经意的又说道:“白芙蓉,早晚让你死在我的手里……”说这话时,她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铜镜。
“大奶奶是让谁死在你手里?”门口有个轻微的,弱弱的男声响起,宁夫人以为是苏老爷,吓的手一哆嗦,手中的铜镜落到了床头,后来一想,苏老爷怎么会称呼她为大奶奶呢,二门口的人,自然是别人了,于是她便整了整衣裳,斜靠在床头道:“谁在那装神弄鬼,快出来。”
安慕白慢慢的出现在门口,双手背在身后,冷着脸,远远的瞧着宁夫人:“你身上可好了?”
“亏你还惦记我。”宁夫人冷笑:“少奶奶刚走,就派你来监视我了?刚才我的话你也听到了,怎么,不赶紧去向你的少奶奶报告?说不准你们少奶奶会赏你银子呢。”
“冤冤相报何时了。”安慕白立于二门口,惆怅的望着宁夫人:“少奶奶当家做主有什么不好,她对大奶奶又有何不好?大奶奶为何处处跟她作对?刚才的话,大奶奶自己说说也就罢了,若有一天,大奶奶真要对少奶奶不利……”
“那会怎样?”宁夫人挑衅似的望着安慕白:“若真有一日我对白芙蓉不利你会怎样?帮着她?你可真是我亲生的儿子,现在就知道胳膊肘儿往外拐,你滚……滚出我这里。那个白芙蓉教训我就够了,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管家来多事。你别以为我不知你心中打着什么算盘。”
安慕白静静听着宁夫人咆哮,倒像是没听见似的,他一言不发的进了偏房,将手中的一个布袋放在宁夫人身边,然后,转身便走。
宁夫人打开布袋,里面是她的月例银子。
她紧紧的将月例银子握在手中,然后将月例银子一一数好,打开床边的小匣子,将这些银子归入小匣子里。
小匣子里已有几十两银子了,除了她自己的月钱,还有苏老爷偶尔给的,另外,小匣子里还有些首饰之类,倒装满了。
以往要应付华良之流,宁夫人的银钱总是不够用,如今没了华良,宁夫人在苏府中吃香喝辣,那种捉襟见肘的时光,也一去不复返了。
宁夫人望着小匣子里的珠光宝气,似乎有些不放心,犹豫了一下,轻轻的取下了自己的红玉耳环一并放入匣子中,这才把小匣子盖上,又偷偷的放回到原处。
这日一大早,钦国侯府便派人传来消息,说是皇宫之中又添了一位阿哥,皇上心下高兴,所以大赦天下,一部分死囚改成无期,不用再去赴死,还有很多囚徒都被放出来了。
苏家人自然高兴,芙蓉忙问苏畅可否也能归家,钦国侯府的人却是摇摇头,只说苏畅虽罪名未定,但此事非同小可,如今还押在牢里,不过有一件事,倒是令人欢欣鼓舞,那就是芙蓉可以去牢房探望一二,以解相思。
芙蓉听了心下欢喜,当下收拾了妆容,又把嘴唇涂的滋润些,高高的梳了头发,给发间插上不久前新制的双凤含珠簪子,另外佩戴上她的红宝石耳环。挑出这一年新做的衣裳,选了一件青稞色长褂,水色背心,墨绿色的长裙换了,另配了那条珍珠项链。
对镜一照,虽育有两个孩子,到底年轻,如今精心打扮,更是明艳照人。
镜中的美人,衣袂飘飘,端装得体,唇红齿白,落落大方,唯有眼神中,有些惆怅。却又有掩盖不了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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