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莞端直的身影一僵。
我没有怨恨,她立即在心里反驳。
十多年来改名换姓隐忍生活,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于我而言不过过眼云烟,何况再世为人,我早已看开了人间的悲欢离合,怒恨嗔痴不过笑谈,我怎么可能怨恨?
但是……
她眼中露出迷茫。
前世我生来就孤苦无依,一生寂寥,自然无所牵挂潇洒放手。
可是老天既让我重活一世,体会到了何谓人间至爱,又为何要在我自以为幸福的时候将他们夺走?
难不成我再世为人就为了像前世一样惨淡而终?
我不甘心!
李莞猛地抬头。
她看着释空大师平静无波的脸庞,含泪道:“明葵不想,可是命运不公,叫我如何不怨?”
释空大师静静的注视着她,眼神中有种悲天悯人的情怀。
“你可知我为何给你取号为明葵?”
李莞沉默片刻,低下头,喃喃道:“日月照耀,永浴明辉。”
“你明白就好。”释空大师淡淡道,“这也是你父母对你唯一的期盼,否则不会费尽周折把你托付给你母亲。这八个字,你且牢记……”
寻芳垂首静立在门外。
门“吱呀”一声开了,李莞面色恍惚的走出来,寻芳伸手去扶她,被她轻轻推开。
“不用了……”
寻芳低低的应了声,跟在她身后。
回到他们住的院子,李莞把自己关在房内整整两个时辰,然后突然吩咐几个丫鬟:“收拾东西,咱们回去吧。”
众人不明所以,但还是遵照她的话,立刻把行礼收拾好,踏上了回李府的路。
*
又是日暮,霞光依旧璀璨。
人迹罕至的偏道上,十来个穿着粗布短褐的人骑着马,簇拥着两辆普通的平头马车缓行。
一时间只听得见车轴的轱辘声。
寻芳瞅了眼趴在车窗上发呆的李莞,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先前小姐吩咐他们即刻下山,走到半路上又突然改了主意,不让走宽敞平坦的官道,偏要到这种旮旯地方来绕远路,一副不想要太快回府的样子。
寻芳跟撷芳交换了一个眼神,撷芳对李莞笑道:“还是小姐懂得多,走偏道虽说多费些时辰,但这沿路的风光却是平时不常见到的!”
“是啊是啊。”寻芳附和道,“若是走官道,必然得顾虑着旁的人,哪能像现在这么舒坦,天大地大,想怎么走都行!”
李莞听出她们话里的安慰,心里一暖,侧过脸淡淡一笑。
撷芳提议道:“反正这儿没别人,小姐不如吹首曲子吧!也让我们大家饱饱耳福。”
李莞听了心中微动。
这里这么偏,又是这种时候,应该不会碰见别的人。青冽护送她到大空寺后,就带着府里的人回去了,现在外面的都是葵园的人,没什么好好顾虑的。
“好啊。”她道,“拿箫来!”
“是!”寻芳欢喜的应下,从车厢的储物格里拿出一支玉箫,就是前不久荣伯送来的那支。
李莞接过来,拿在手里摩擦几下。她略一想,把箫凑到唇边,悦耳的曲调倾泻而出。
《远山暮色》描绘的是日暮时分的群山之景,曲调宁静致远,是李莞平日里最爱的曲子之一。
刚开始,她吹奏的旋律还略带凝滞,后来就渐渐沉浸到乐曲所营造的氛围中,内心渐渐平和下来,曲调越发婉转舒缓。
马车外,骑在高头大马上穿棕黑色短褐的三旬男子不由神色一松,旁边一个青年见了凑过去笑道:“周大哥,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男子闻言点点头。
他还真怕小姐一时转不过来,他们还得在路上耗上些时候。荒郊野岭的,天又快黑了,万一遇上毛贼宵小可不好。虽然有他们随行保护,定会保小姐无虞,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姐是金贵之身,他是一点不敢冒险的。
想到这儿,他不由集中注意力听着周围的动静,确定没什么异样才放了心。
在动听的箫声中,一行人不紧不慢的赶路。
李莞吹到第三首曲子的时候,马车突然一顿,停了下来。
旋律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她问道。
寻芳把车帘掀开一条缝看了看,对李莞道:“好像是前面领路的人停了。”
李莞对马车外道:“让周观过来。”
马车外的人应下,策马而行。片刻后,车帘外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小姐。”
“出什么事了,怎么停下来?”
“属下听见了马蹄声……”
李莞明白了他的意思,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心为上。
“能知道有多少人吗?”
“人还远着,声音太小,不好判断……”
话音刚落,车队后面突然有人喊道:“有人来了!”
紧接着众人就听见一连串沉闷的马蹄声。
周观脸色大变,赶紧策马过去一看,只见他们刚走过的山丘后面,七八个人骑在马上飞奔而来。那些人统一穿着黑衣,披风的兜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
周观定睛一看,他们的马蹄上都包着布,难怪声音不明显。他心中一懔,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就算不是蟊贼也不会是普通的老百姓
那些人显然已经看到了他们,其中有人朝他们大声道:“前面的人快让开!”
“停下!你们先停下!”一个护卫赶紧大喊。
路这么窄,他们骑马的倒好说,马车怎么好让?
然而那些人的速度却一点没有慢下来,直直的就朝他们冲过来。
“快!让到路边!”周观唯恐他们不管不顾冲过来,惊了李莞的车架。
众护卫连忙策马让到路边,车夫惊变之下一时慌了神,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李莞几个坐在马车里,只感觉车厢猛地一晃,几人倒得歪七竖八的。
她的手腕磕在窗棂上,手里握着的玉箫“咻”的飞了出去,她惊呼一声,倾身一看,玉箫摔在路边的乱石上,碎成了两截。
李莞心里“嗖”得蹿起一股无名之火。
她扭头看向后面近在咫尺的黑影,厉声道:“给我拦住他们!”
护卫们先前顾虑着李莞所以不敢妄动,其实心里都觉得挺憋屈,听见这话立刻气势十足的称“是”,在马车后一字排开,挡得严严实实的。
“全部停下!”周河站在最前面,中气十足大喝一声。
几个黑衣人气势汹汹的冲过来,本以为他们会避开,谁知他们竟然一动不动的杵着,大惊之下赶紧勒了缰绳。
几匹骏马嘶鸣一声,惊险的停在了周河等人五步远的地方,马蹄高抬,扬起漫天尘土。
周河面不改色的骑在马上,高声道:“来者何人?”
左边一个黑衣人策马而上,道:“尔等是什么人,为何拦在路中间,速速起开!”
倒成了是他们的过错了,周河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你们横冲直撞惊了我家主子的车架,今天不诚心诚意的道歉,休想从这儿过去!”
“我们方才明明出言提醒过,是你们自己动作太慢。”
“路这么窄,马车怎么可能立刻就能让开,你们这么冲过来难不成是想踩着我们过去?你们想干嘛,草菅人命?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黑衣人似乎觉得他的话十分可笑,“就你们,还没资格跟我们提王法!”随即阴森森喝道,“立刻让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哟,合着你现在有多客气似的!”
黑衣人话音刚落,只听见对面传来一声嗤笑,挡在前面的那些人立刻躬身让出一条道来,一辆倒着的马车退到中间,车厢正好斜对着他们。
车帘半挽,背着夕阳的余晖,隐约可见一个女子明暗不定的侧脸。
听到刚才和他们说话的男人恭声喊“小姐”,几个黑衣人不禁有片刻怔忡,没想到对方竟是个姑娘。他们有些犹豫了,这里虽然是偏道,却靠近京城,看眼前的情况分明是哪家小姐的车架,难道他们还真的跟个女人斤斤计较?
“误会,都是误会!”右边的一个黑衣人笑着打圆场,“这位小姐,刚才是我们莽撞了,我代表弟兄们跟您说声抱歉。”他朝着马车抱了抱拳,接着道,“我等有要事在身,麻烦您让个路吧。”
车厢内,靠在窗边的李莞闻言,不咸不淡的道:“现在想起道歉了,早干嘛去了?惊了我的马,毁了我的箫,你以为随随便便说声抱歉就能了事了?”她冷笑一声,“做梦!”
最先说话的黑衣人听了,扬起马鞭指向她:“你……”
“你什么你!”李莞高声打断他,扭头瞪过来,乌黑的眼眸在阴影里亮的惊人,“你算哪根葱,跟我谈资格?叫你主子出来说话,本小姐没空跟个多嘴的炮灰浪费口舌!”说着不屑的侧过脸。
她早看出来了,说话的这两个根本不是正主,中间被他们挡在身后的才是。
旁边的寻芳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我们小姐正憋着口气没处撒,你自己非要撞上来,算你倒霉了……
黑衣人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抓着缰绳的手青筋直冒,那个打圆场的连忙拉住他。
“这位小姐,我们都已经道歉,你还想怎样?”
李莞看都懒得看他:“我说了,让你们主子跟我说话。他干嘛不出来,心虚啊,缩头乌龟……”
“大胆!你敢诋毁我们国……”
“霍澜。”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