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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50
没想到三日月宗近竟然会笑, 阮枝筱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却及时醒悟过来, 将视线定住在脸部以下的区域。
V字领针织衫松松垮垮套在身上, 露出颈脖和锁骨一片,肌肤是珍珠似的有光泽的白皙, 几乎在进入视野的刹那间便夺走人的注意;向下,牛仔裤包裹着比例完美的大长腿,稍微收口的设计勾勒出小腿部分流畅的线条;再向下, 脚上却突兀的穿着一双熊猫造型的毛绒拖鞋, 和其整体很是不搭。
那是二人逛商场的时候, 她怀着恶作剧心思买的;或者说,对方上下这一身穿戴,都是她谨慎又谨慎、认真再认真, 才从琳琅满目的选择恐惧症患者炼狱里头, 亲自挑选出来的——作为总是被保护的未成年小姑娘, 就算对父母或者刘婶, 她都没有如此操心忙碌过。
这个人温柔的笑颜、温柔的话语仍历历在目, 犹如昨日, 但阮枝筱却忽然觉得,三日月宗近骤然变得面目全非起来,让人陌生不已。
……他怎么可以看着别人, 让别人去伤害刘婶呢?
过分。真的, 太过分了。
如果说压切长谷部做出如此举动, 只是让阮枝筱错愕害怕,那随后从卧室里走出来、显然是之前对此作壁上观的三日月宗近,就让她觉得仿佛蒙受了天大的委屈和背叛。想到这里,鼻尖一酸,眼睛又开始沁出湿润润的雾气,小姑娘低头藏起神情,不愿示弱。
“唔嗯,又开始不愿意看人了么。”垂下的视野中出现了那双熊猫拖鞋,阮枝筱感觉到对方在一个离自己很近的距离蹲下,声音还是柔和含笑的,“之前就说过,跟别人交流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难道筱筱不想问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阮枝筱没做声,也没有点头,只是握紧了刘婶的手。
意料之内的反应,三日月宗近也没在意。唇角习惯性上扬,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慢条细理地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用过早饭,阮枝筱带着药研藤四郎和烛台切光忠离开后,三日月宗近就在客厅里头,开始给太郎太刀、压切长谷部上课,简单交代了现世的一些规则和家中部分器材的使用方法后,仿佛眨眼的功夫便到了中午。
由于阮枝筱途中打电话,说能赶回家吃饭,压切长谷部便立马着手准备午餐,而两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则被赶出厨房重地,哪凉快哪待着。
所以,当刘婶如往常一般打开门的时候,三人都没有任何准备——压切长谷部和太郎太刀初来乍到,自然不了解情况;三日月宗近倒是前辈,可连阮枝筱都忘了,他自然也没有想起还有这一茬。
好在用钥匙打开反锁状态的门,会提前发出锁芯转动的动静,加之察觉到门外并非审神者的气息,终于从记忆的角落中翻出“刘婶”二字的三日月宗近,迅速做出反应,拉着云里雾里的同伴躲进阮枝筱卧室,险险抢在门开之前藏了起来。
然而,人可以躲,可厨房那些做到一半的食材却没有时间收拾。
刘婶进来一看,晓得阮枝筱不会做饭,雇主夫妻又还在外地,第一反应便是家中进了小偷。担心阮枝筱的安全,她立马取出手机,一边走向厨房查看,一边拨打100,准备报警。
“……我想,刘夫人一来会搜查整个屋子,封闭空间不易藏匿,二来警署插手必定多生事端,便让机动最高的长谷部去敲晕了刘夫人。从背后出手,刘夫人并未看清他的脸,长谷部手上的力道自有分寸,不会伤及贵体。本是打算妥善安置刘夫人,等筱筱回来再作安排,只是——”
像是觉得有趣,三日月宗近说到这里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阮枝筱默默帮他补完了后半句:只是没想到有个傻子正巧进来了,还不分青红皂白就被害妄想症发作,不光默认对方干了坏事,又抱着刘婶嗷嗷叫唤,就差没报警……哦,而且没报警还是因为她觉得付丧神杀人不过手起刀落的事情,她报警也没用,才索性作罢,决定智斗。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过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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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部僵直不敢动弹,阮枝筱沉默地盯着地上一块不动摇,认真思考以后在家里挖个地洞算了,方便她日常把脑袋埋起来做一只鸵鸟。
“哈哈哈,说起来,我也曾与筱筱做过一个约定呢。”不过老爷爷似乎并没有就此松口的意思,他口吻轻松,态度却少见的不容拒绝,“筱筱还记得吗?”
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情,阮枝筱立刻回想起逛完夜市后第二天,自己因为害羞不愿意出门,结果被三日月宗近骗她到了早上九点的事。
【恩,是故意的呢。因为筱筱不理我的话,老爷爷会感到寂寞的呀。】
【对不起,我错了。】
【那下一次不管出了什么事,筱筱都不要逃避,而是认真地和老人家沟通,好不好?】
【……我知道了。】
但是她食言了。又一次地。
阮枝筱咬住下唇,张了张口,可本就不灵巧的舌头仿佛在这一刻丧失了言语的功能,竟说不出话来:“……对不起。”最后除了这句话,好像再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垂下眼睛,颤颤怯怯地重复,“我非常——”抱歉。
没来得及说完的道歉由于惊讶而被咽下,脸颊两侧突然多出的力气,让阮枝筱被牵引着仰起脸。她还没做好任何心理准备,那双映着三日月清辉的眼眸就已经猝不及防地闯进眼帘里,没有波澜的,像是接纳了一整个夜空,因而愈发包容且广阔。
“啊呀啊呀,筱筱的记性似乎比老爷爷还不好呢。那么,再多说一遍也没关系哦?”
三日月宗近微微笑着握住阮枝筱的一只手,带它按在自己的胸口偏左的地方。隔着布料,一下一下坚定的跳动传递在指尖,带起微弱的热意,是人类一般的鲜活温度。
“身为死物,有幸脱离钢骨烈焰,此具皮囊肉身、七情六欲,不外乎依凭灵力同精神力所铸。我等接受你的灵力,诞生于虚妄,回应你的呼唤,跨越了一整个世界前往此间——为你而来。”
“所以,不需要道歉,作为主人,再多信任我等一些即可。”他松开手,却是如往日一般,疼爱地揉乱了阮枝筱的发,又恢复了傻爷爷的模样,“哈哈哈,毕竟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安心安心,小姑娘还是要有小姑娘的样子才更可爱嘛?”
一场雷雨还没响两下,连雨都没开始落,就在三日月宗近这样的三言两语下匆匆收场。因为刘婶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烛台切光忠和压切长谷部便霸占厨房,继续准备午饭;药研藤四郎和三日月宗近去整理战利品,太郎太刀却留在了客厅。
帮忙把刘婶抬上更舒适的沙发后,他便将大太刀抱在怀里,一直默不作声陪着阮枝筱坐在一旁,看小姑娘盯着刘婶发呆。不过毕竟有厨房传来节奏的剁砧板的声音,配合着哗哗水声,和两位大厨的低声交谈,倒也没有静到死寂的地步。
事实上,太郎太刀也更习惯这种安静的氛围,反倒比之前愈发从容。知道主人心情不好,他本做好一直沉默到开饭的时候,却忽然觉得袖子沉了沉。高大的付丧神低下头,小姑娘不知何时脱去拖鞋,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从自己的角度看,便只剩一个黑绒绒的脑袋。
“是?”体格的差距,总让太郎太刀担心自己会吓到过于娇弱小巧的生物,恰巧他今次的主人就在其列。谨慎地放轻了声音,他吐出询问意味的短音。
“……那个,太郎。”本来没敢抬头,但思及三日月宗近再三强调的礼节,阮枝筱还是强迫着自己让视线同对方对接。她舔了舔略微发干的唇瓣,目光控制不住地时不时游移一下,心虚地问:“我今天、你们,失望吗?”
说白了,阮枝筱今天的举动只表达了一件事:她对他们,还不够信任。
可是——
……生气?为何这么说?
主人做了什么吗?
太郎太刀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并无此事。请主人无需担心。”
但叫付丧神摸不着头脑的是,这句回答似乎反而起了不好的效果。小姑娘半合上眼睛,又蜷了回去,丸子头也跟着耷拉下来,又几缕偷跑的发丝不安分地翘起。太郎太刀疑心自己说错了话,正思考着是否要向三日月宗近求助的时候,就听见身旁阮枝筱下一句自言自语似的轻喃:
“为什么……呢?”
为什么不生气?明明她做了失礼乃至非常糟糕的事情,可这些从游戏中突然出现的所谓“付丧神”,却从来都没有对她生气或者抱怨过。全心全意的忠诚、千依百顺的服从,甚至到了一种让她看不出限度的地步——让她喘不过气来。
是的,阮枝筱终于恍然明白了一个事实。
信赖与爱是有重量的。当三日月宗近等人陆续来到她的身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刀剑男子们,在给予她所渴求的温暖的同时,也无形中成为了她肩上不得不背负的责任:他们没有身份,没有知识,没有可靠的社交圈,没有能够独立生活的技能,一旦离开她,他们在这个世界除了那把刀之外,一无所有。
可自己都还只是个象牙塔中被供养的小公主,在意识到自己到底接手了怎样的责任之后,她更加清楚,她做不到——做不到承载如此重担。
首先,身份就是一个最大的问题,没有身份证明,三日月宗近等人在这片土地上就是寸步难行的黑户,不光是读书,连找工作都成问题;其次,阮枝筱本身是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两次商场之旅,她一直存下来的小金库就差不多去掉了三分之一,这才仅仅是开端而已。
又比如住宿的问题:本来只有三日月宗近一个人的话,她还能让对方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可现在一共五名住客,他们住在哪儿?就算客厅可以挤一挤,可这还是建立在父母在外出差、家中只有刘婶中午来一段时间的基础上,一旦父母出差回来,又该如何?
阮枝筱不可能一直养着五个人,她没有钱。但要是想让付丧神自力更生,身份和学历的问题又该怎么解决?别说现在连扫大街的都得拿身份证去交社保医保,她也不可能有那个脸让他们去做那些事。
……完全想不到好的办法。
愈发把脸埋进腿间,阮枝筱咽下喉咙间的呜呜咽咽,尽量安静地、悄悄地哭了一场。薄雾化为水珠自眼眶沁出,染湿了一小块布料,她连肩膀都不敢耸动,只好让手臂死死环勒住小腿,借以压制肢体上不自觉的微颤。
【所以为什么呢?】
发顶突然一重,有人小心翼翼地学着记忆中三日月宗近的举动,一下一下,轻柔而富有安抚意味地揉了揉阮枝筱的发顶。他的手很大,几乎可以盖住她的整个脑袋,厚重又温暖,不同于言辞的冷淡笨拙,这个动作像是一遍遍地在重复:好了,没事了,我在这里呢,请放心地依靠吧。
像山一般沉稳可靠的气息。
阮枝筱身体肌肉紧绷了一瞬,随后,溃不成军。眼泪像开了闸似的宣泄而出,她更加抱紧了自己,想躲开那只手,却又舍不得躲开。
【……为什么会选择,这样没用的我呢?】
哭总是最快捷的发泄负面感情的渠道之一,但哭之后怎么伪装成没哭的样子,就成了阮枝筱现在的难题。虽然理智告诉自己,至少太郎太刀绝对知道了,但她还是不愿意把这样软弱又不可靠的难看样子,展现给依赖着自己的他们看。
仍旧保持蜷缩的姿势,脚甚至有些发麻,阮枝筱陷入沉思。
不过并没有为难多久,阮枝筱忽然觉得周围一暗,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却发现原来是太郎太刀解开了绑着宽大袖子的系绳,一只手虚虚搭在她的右侧,衣袖如同一席帘幕,将厨房的视野隔断;他自己则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侧过头向另一边看去,安静待机。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阮枝筱定定看着佯作镇静的黑发青年,忽然笑了起来。她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又把手心贴在冰凉凉的桌面,然后敷上眼睛,如此反复数次,感觉应该差不多了,才扯了扯安心与信赖的太郎太刀牌门帘,示意他可以了。
于是等太郎太刀将手收回,低头想重新把系绳绑回去的时候,就正迎上一双黑黝黝水灵灵的眼睛。趁着鸡血遗留的勇气,小姑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进太郎太刀的怀里,给了对方一个意料之外的拥抱。
“谢谢……太郎。你真好!”
乘胜追击,阮枝筱攀上太郎太刀的肩膀,凑到他耳边感谢之后,还不忘站起来对这位神社出身的付丧神双掌合十拜了拜,感觉这样比较有诚意。小姑娘有点怕羞地冲对方笑笑,继而啪嗒啪嗒跑去厨房,直奔下一个目标。
午餐的准备差不多进入尾声,厨房播放着热油同食材滋啦滋啦的交响曲。烛台切光忠掌勺正在翻炒,瞧样子像是一道鱼香肉丝,压切长谷部则拿着抹布在一旁,神情平静无澜,垂着眼睛做些善后清扫工作。
自认袖子不够长也舞不起来,阮枝筱平生又最怕同严肃冷漠型的对象交流,刚刚膨胀的勇气在同压切长谷部视线交汇的那一瞬,便消耗殆尽,甚至还有透支的倾向。
“主?”压切长谷部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在阮枝筱踏进厨房的那一刻,便迅速做出反应。丢下抹布和厨台,考虑到身高差问题,他还十分贴心地单膝半跪下与其平视,唇角嗪着恭敬的笑,一连串询问几乎没经过思考似的,是已经刻入身体的本能:“您是饿了吗?膳食马上就好。或是,还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
“……不不不!那个,长、长谷部……先生。”仿佛对上年级教导处主任,阮枝筱不自觉用上了敬称,结结巴巴地哽了许久,却还是没有说完一句完整的话,“你……嗯,不是,我……”
也不催促,压切长谷部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其实一直悄咪咪关注后方实况的烛台切光忠见状,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随后很快接收到两道视线。在压切长谷部不善的目光下清了清嗓子,他不慌不忙,对阮枝筱弯了弯眼,开始曲线救国。
“说起来,虽然是我掌勺,不过今天早膳和午膳的菜单都是长谷部君定的哦。主公喜欢吗?”他转回身子面对炉灶,声音清晰,“多甜多辣,讨厌苦味,不喜欢吃带刺带壳的食物,比如鲫鱼,因为很麻烦……诶,还有什么来着?”
皱起眉头,压切长谷部立马接上:“主讨厌香菜和葱花。你这家伙,我已经重申过很多遍,作为家臣,实在太失格了!”
“嗨~嗨~”烛台切光忠很敷衍地含糊过去,眼睛却悄悄对怔愣的阮枝筱眨了眨,“我明白了,长谷部君。香菜和葱花禁止,对吧?请不要着急。只要好好沟通的话,没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哟。”
压切长谷部抿起唇角,显然对烛台切光忠不以为然的态度不满。他张了张口,作势欲再多说两句,阮枝筱不想好心提醒自己的烛台切光忠被说教,心里一急,下意识抬手拉住对方的胳膊:“长谷部先生!”
“是。”主的命令永远是最优先的选项,压切长谷部毫不迟疑地应下,“旦听主的吩咐。”
阮枝筱却一下子卡了壳:对不起之类的道歉,连三日月宗近都不接受的话,那以主厨闻名的压切长谷部,想必听了不但不会开心,反而会更加自责……那么除了这句话,还有什么能够准确地传达她的心意呢?
“……非常感谢,辛苦长谷部先生了——不管是饭菜,还是刘婶的事。”半晌,小姑娘最后这么说道。她深吸一口气,直直望向那双带着灰色的眼睛,诚心诚意:“以前带队过图的时候也是,长谷部先生每次都相当可靠。当初决定任命你做一队的队长,真是太好了。”
如果对象是主厨的长谷部的话……
夸奖、总是没错的吧?
然而出乎阮枝筱意料的是,身前神情肃穆的青年愣住片刻后,竟然猛地低下头去,额角贴服在地面上,姿态无比臣服地,对自己行了个大礼。
“您、您真是……太过仁慈了。”他声线微微发着颤,因为从来不曾有过,所以在言语中愈发明显,“愧对您的赞誉,我所做的还远远不及。但只要是主的意愿,请务必告诉我,无论什么都定为您斩断!”
不不不其实她没有什么需要斩断的东西!
……所以请把刀收起来???
“好啦好啦,长谷部君,再说下去可要吓到主公了哦?”见时机正好,及时停下装模作样炒菜的动作,烛台切光忠把手足无措的阮枝筱抱出厨房,将待装盘的鱼香肉丝留给还需自我平复的同僚,“主公现在去叫大伙来吃饭,好吗?”
日常拜谢本丸好妈妈,道歉的事情开了个头,后面的也就不再那么难以说出口,阮枝筱借着叫人吃饭的机会,又分别和剩下的几人表达谢意。一群人吃过饭、处理好现场,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躲进卧室里,留阮枝筱收尾。
“刘婶,刘婶?”她蹲在沙发边上,轻轻摇了摇刘婶的胳膊,“刘婶起来啦,再睡要赶不上下一家的工作了哦。”
刘婶退休后闲不下来,孙子又不在左右需要照顾,索性去中介报名当了钟点工,补贴家用。她一天就做两家:上午来阮枝筱这里,下午要去邻近的一个小区,大概傍晚五点收工,走回家正好能吃上老伴的热饭,生活也算过得充实。
听到有人叫她,刘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瞧着阮枝筱发了会儿呆,然后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跳起来,拉住阮枝筱的手就要往外跑:“不得了!筱筱,咱们家进贼了!咱们快去报警!还要和你爸妈他们——”
“……刘婶!你怎么啦?”阮枝筱被拉得踉跄,连忙出声制止了对方,“刘婶,什么贼呀?你刚才做完饭,都没吃就说困了,要去沙发上睡一会儿,让我吃完再叫你。刘婶你昨晚没休息好,做噩梦了吗?”
“噩梦?”刘婶一愣,语无伦次地开始比划,“不是啊筱筱!我今天一进来就发现厨房被人动了,然后我脖子一疼,就忘了后面的了!肯定是进贼啦!”
“刘婶,饭都是您做的,哪儿来的贼呀。”阮枝筱低着眼睛,指了指桌上还热腾着的饭菜,“我又不会做饭,除了您,还有谁?卫生也是您搞的。好啦,快吃饭吧刘婶,不然时间来不及了。”
刘婶犹自震惊,开始自言自语:“我做的?……噩梦?怎么会……我都……没印象?”
窜到刘婶背后,双手推着她往桌上走,阮枝筱的声音听上去含着笑:“所以我早就说刘婶要好好休息,别太累了嘛。您看您,记性都不好了。就算为了看小钉子长大结婚生孩子,您也得注意一点呀。”
这一顿饭,刘婶吃得食不知味,还沉迷在对“梦境”与“真实”的思考当中,以至于直到离开去下一家干活,她都忽略了一个小问题——饭菜的味道,明显不是她自己的手艺。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演技不够,鬼扯来凑。
目送还想不明白的刘婶渐行渐远的背影,阮枝筱总算松了口气,感觉自己没去当演员简直是娱乐圈的一大损失。听到卧室门开的声音,转头看向警报解除的几人,她挠了挠耳朵,停顿片刻后,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
“下午的安排……爷爷来教其他人一些基本的东西可以吗?因为我的作业、咳,还没……写完呢。然而还有一个星期就要开学了。”阮枝筱捂脸,声音痛苦,“前段时间都忙着捞爷爷去了!”
五巳疯人院都快被婶婶们踏平了好吗?!
带你体验被幻影天王支配的恐惧。
身为罪魁祸首,三日月宗近的反应一如既往地三日月宗近:“哈哈哈,安心安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是这样说的吧?”
一度万战无爷的阮枝筱不想说话,甚至想丢给他一本战绩,于是相当干脆地跳过了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老人家:“买回来的东西,就拜托光忠和药研交给大家了。”她手心相贴,抵在唇上,讨好地冲二人笑笑,布置下任务,“那就晚上见啦!”
如此正当的理由,自然没有人会反对——要不是自己不会,压切长谷部怕是恨不得能为主分担一部分。
将教育事业全权交给三日月宗近,阮枝筱蹦跶着回到卧室。关门,反手将门反锁,她登时如同离开了片场的演员,卸去理想的伪装,脸上都快僵硬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全身气力仿佛也随之殆尽,从体内抽离。
背靠着门板滑落跌坐在地上,阮枝筱闭上眼睛,就这么呆了好一会儿。等地板都隐隐被体温熨热,她才如梦初醒似的爬起来到处找手机,可等手机真的到手上了,看着屏幕上早已熟记于心的数字,她却又迟疑起来。
……总这样给别人添麻烦,会被讨厌吧?
可是除此以外,她再没有别的可以求助的人选了。
犹豫良久,阮枝筱咬住下唇,最终还是按下了拨通键。一如对方永远的风风火火,铃声还没响几下,电话那端就已经传来连珠炮似的笑语。
“哇聚聚给我打电话了!聚聚你是不是想我了呀?对了对了,预告片聚聚你看到了吗?怎么样怎么样,好不好?哼哼,万能一体机酥酥,出得正片、入得后期,名牌有保障,你绝不后悔的选择!”
苏晓的声音从来都是这样轻快元气,好像光听着,就叫人莫名生出一股“其实也没那么糟”的信心。
【是呀……如果是酥酥的话,肯定就能很好地解决问题吧?】
【什么都做不到的我,真是太糟糕了。】
对未来处境的种种担忧烦恼,排山倒海似卷土重来,涌上心扉。阮枝筱喉头一紧,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太久的沉默让苏晓察觉到不对劲。换了相对更郑重些的称呼,她试探性地又唤了一声:“……筱筱?”
“不好意思,刚才不小心发呆了。”捂住手机的收音孔,阮枝筱趁机清了清嗓子,勉强找回正常的声线,却不晓得该如何开口,话题只好顺势落在了对方之前的话上,“预告片看到了,很棒。……酥酥现在,是在老家对吧。玩得开心吗?”
有心缓和气氛,苏晓嬉皮笑脸地:“嗯嗯,在这里过得很愉快,就是见不到聚聚有点寂寞哦!”
“嗯,那就好。”
然后对话再次陷入尴尬。
看来问题不止有点大。不是智障的苏晓决定不再装傻,主动出击。她本想让阮枝筱先资源开口,可听起来对方的情绪状态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糟糕一些,只好小心翼翼地,率先打破这份无人享受的沉默。
“……怎么啦?难不成聚聚想我想到食不知味了?”苏晓放柔了声音,带着些安抚的意味,“如果是聚聚的话,可以的哦,你酥随时对你敞开怀抱。”
温柔的无限包容的话语,成为打开门扉的关键的钥匙。在阮枝筱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她含着呜咽的、茫然又无措的倾诉,已经静悄悄地顺着电波,传递到了手机那一端。
“酥酥,我……害怕。”
【如果无法为那些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人,献上与之对等的善意;】
【如果因为我,让他们不得不失去原本所拥有且热爱的一切;】
【如果我最终也承担不起这份光想想就沉重的责任。】
“我好怕。”
【我对他们远不及他们对我。】
受之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