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追忆这突如其来又如此严肃的问题,自是再次让萧错心下一紧,不由得干笑道:“为何如此说?”
龙追忆的表情很平静,似乎只是在跟老朋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她说:“因为,你方才的话太多了。以我对你的了解,谈论这种正事的时候,你是不会在后面加那些无关紧要的话的,就是方才你说的,讨厌李垣衣的那些话。”
萧错霎时觉得后背在隐隐冒汗,全身上下又处处透着凉意,刺骨的凉意。
她说那是她对萧错的了解,可就连萧错自己都没意识到,原来这样的说话方式不是他平常会有的么?他方才是太心虚,太紧张了么?
下意识地挠了挠头,萧错笑道:“你就如此肯定你足够了解我?”
“方才不敢肯定,现在或许可以了。”龙追忆笑着指了指萧错的额头,道,“你出汗了。”
萧错又是一愣,可是看着龙追忆低眉浅笑的模样,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半分敌意和警惕,他反而忽然间什么都不怕了。
长长地吁了口气,萧错道:“好吧,什么都瞒不过你,你说的没错,李垣衣的话,我信了,其实不仅是因为她今日的话,之前……在与你们逐渐相熟的时候,我就对此有过疑问了。”
“所以,你今日算是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
“或许吧,反正我发现我还是低估你了,明明上次在普济寺就被你唬过一次了,这次又没能逃脱。”
提起普济寺,她似乎有些不自在,轻轻扭过了头低声道:“我方才不是在唬你,是真的心里这样想,便也这样说了,可能很多时候人的感觉还是很准的吧。”
“那接下来呢?你该不会要杀我灭口吧?”
“这我也不是没想过,不过杀你有什么用?还不如杀李垣衣呢。”
二人之间的氛围终于因为这两句玩笑话而缓和了些,并肩看着面前一排排的墓碑,他们都没再说话。
良久,龙追忆轻叹一声道:“先祭拜先人吧,其余的事,我们稍后再说。”
萧错点点头,因为他空手而来,无夜城带来的祭品又都已经用完,除了一一对墓碑行礼,他也做不了什么。
首先祭拜的,便是最后面那座龙潸的墓,当然,看到碑上左下角那九个名字,他也必须假装惊讶地道:“这碑上的名字是……李诵……这不是顺宗皇帝的名讳吗?怎么会……”
龙追忆走到他跟前,答道:“是啊,就是顺宗皇帝,这是他们的意愿,每个人的碑上都是一样的,十个名字在一起,一个也不少。”
“你姑祖母与顺宗皇帝的事,我倒是偶尔也听坊间谈论过,不过我一直以为那些都是毫无根据的传言,没想到……如今看来,传言倒不是假的了?”
“你是说,关于我姑祖母一生未嫁的事?我知道,很多传言都说她这样是为了顺宗皇帝,其实这个问题,我小时候也问过父亲,父亲说,男女私情只是一半的答案。”
“一半?”
“对,一半。一半是男女私情,另一半,却是一些比男女私情更珍贵的东西。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明白那些更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常缠着父亲给我讲姑祖母当年的事情,也不断地询问这碑上另外九个名字,我很好奇他们十个人之间都有什么样的故事。”
萧错道:“我也很好奇。”
“可惜父亲并未都详细跟我说过,他唯一告诉我的就是,碑上的十个人,是曾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们满腔热血,一心为朝廷效忠,为百姓牟福,虽然后来世事变迁,各自的境遇也大不相同,可是直到临死的那一刻,他们也都还是好兄弟,而且初心不改。所以,每个人的墓碑上,都会有另外九个人的名字。”
看萧错正盯着碑上的名字出神,龙追忆继续道:“看到最后面一个名字了吗?我太师父云轻痕,如今是这十个人里唯一活在世上的,他曾跟我说过,他不仅是在为自己活着,也是在为已经离开的另外九个人活着。他虽不足以为朝廷效力,不足以为天下百姓牟福,可他活着的每一日,都可以继续行侠仗义,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这与他们当初的雄心壮志,并无区别。他说,轰轰烈烈名扬四方也好,默默无闻甚至臭名昭著也罢,一切都只是假象,真正能永恒的,唯有一心。”
“唯有一心?”萧错认真地思索着,轻声道,“所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云轻痕大侠会与无夜城有如此紧密的关系?世人不理解,是因为他们只看到了无夜城是阉党走狗这一假象,而云大侠看到的,是唯一能永恒的真心,对吗?”
龙追忆微微一笑,道:“我可没这样说过,你总是问我无夜城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我们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其实我真的很难告诉你,因为所有能从嘴里说出来的东西,都有可能是假的,只有用心看到的真相,才能让人深信不疑。”
所以,她这是承认了他今日试探的问题了么?她是想告诉他,无夜城做的所有事,都只是遵从他们的内心么?
顺着一座座墓碑祭拜下来,终于,到了龙腾汐的墓前。
龙追忆将酒囊递给萧错,道:“若我二哥还活着,或许会与你成为莫逆之交的,如今既然来了,就陪他喝一杯吧,他在下面应该会很开心。”
萧错用力挤出一丝微笑,自嘲道:“我和他怎么可能会成为莫逆之交?我这个从前的草包郡王,如今的阉党走狗,有谁愿意和我当朋友?”
“我们无夜城的人,难道还不配做你的朋友么?”龙追忆认真看着萧错,缓缓道,“其实,我真的不担心李垣衣告诉你的那些话会对无夜城有何威胁,因为我自信我看到的一切不是假象,我也相信我了解到的萧错,不会因此而对无夜城不利。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把我当朋友,在我心里,你不仅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难得的……知己。”
知己……知己……
萧错握住酒囊的手指又不自觉地紧了几分,心里也不禁嗤笑起来。
不会是知己,也不应该是知己,唯一可能的,是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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