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五,乙丑日,节气大雪。
京城也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从年初三月那场到如今这场,两次大雪之间竟只隔了七个多月。
这样的天气,别说是无念酒馆没有客人,只怕就连东市的探花楼和西市的流觞阁也要比平日冷清许多。
萧错进门后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角落,发现那个位子没人,他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残月在柜台处对他微微一笑,道:“你是来找龙姑娘的?”
“不是,是来喝酒的。”
抱了坛他平日爱喝的酒过来,残月笑道:“龙姑娘这些日子都没在京城,你要找她,只怕还得等上几天。”
“她去哪……”迎上残月有几分戏谑的笑眼,萧错顿时改了口,道,“我说了不是来找她的。”
“她去了朱雀宫,朱雀宫宫主袁珣成亲,他是袁珣的义妹,自然会在那里多待些日子。”
“袁珣成亲了?”萧错有些诧异,但随后又笑道,“也对,朱雀宫与我没什么关系,又不会发请柬给我,我怎么会知道?”
残月在萧错对面坐下,缓缓道:“你怎么了?”
“那你呢?你怎么了?平时你可从来没这样关心过你的客人,怎么今日有些不一样了?”
残月轻声笑着,幽幽地道:“大概因为人都是会变的吧。几个月前有个朋友告诉过我,他说他来京城几年以后,人就开始变了。他还说我若一直待在这个地方,我也会变的,那时候不理解他的意思,如今,好像懂了。”
如此似曾相识的话,,难道她说的朋友就是孤刃?
萧错还清楚地记得,当日他假装中了迷香听到寒剑说孤刃变了,孤刃回了句:“你又何尝不是呢?不过是还没到必须抉择的时候,若是到了,或许你也会跟我一样的。”
所以残月也如孤刃所说,已经变了吗?
萧错笑道:“京城这个地方,确实很容易让人改变。”
残月抬起酒坛倒了杯酒出来,却不是给萧错的,而是自己喝了下去,但酒刚入口她便剧烈地咳嗽起来,甚至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萧错笑道:“原来你不会喝酒,真是让人意外。”
残月苦笑道:“没办法,学不会。你可以先告诉我你找龙姑娘做什么吗?或许我可以帮忙。”
“你……帮我?为何?”
“因为我想试着,与人交朋友。”
听她说得如此认真,她的眼里也全是诚恳,恍惚间萧错都要开始怀疑面前的人还是不是沐血盟的杀手残月。
萧错笑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和我母亲闹了些不愉快,莫名地就想来这里静一静,也想听她说说话。”
“父母是这世上我们最亲近的人,也是最爱我们的人,所以无论怎样的矛盾,都不该一直留着,哪怕是他们错了,我们也该体谅他们,主动去化解一切误会。”
萧错正奇怪她口里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便笑着继续道:“这些话,是龙姑娘与我说的。当初我骗她我一个人独自来京城,是因为和父母有了矛盾,她便这样劝我了,可事实上……我从小就没有父母。后来她知道我会武功,知道我骗了她,却还是把我当朋友,她说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
“是吗?你骗了她她也愿意相信你?”
“不只是她,他们……都一样。”残月犹豫了一会儿,缓缓道,“能问你件事吗?”
“什么事?”
“宫廷里最厉害的御医胡颓子,他的医术真的比江湖第一神医相思子还要高明吗?”
“为何要问这个?”
“因为……因为她三哥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我……我想知道他还有没有救。”
捕捉到她眼中有些不一样的东西,萧错忽然就明白过来,道:“你不希望他死,是么?而且,不是因为他是龙追忆的三哥,只是因为这个人,是吗?”
残月没说话,只是低下了头,躲开萧错的眼神。
想到孤刃曾和寒剑说的那番话,他说他不愿意伤害无夜城的人,再看看如今的残月,萧错忽然笑了起来,喃喃道:“看来无夜城真的是个很神奇的地方,会改变很多人。”
见残月依旧低头不语,萧错又道:“胡颓子是相思子的师兄,二人的医术就算有差别,只怕也不会差得太多,不过你不必担心,无夜城或许已经找到什么灵丹妙药了呢?”
残月点点头,起身道:“我去给你重新拿坛酒,这坛被我喝过了。”
“不必了,今日……不想喝酒了。”萧错掏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缓缓走了出去。
外面大雪纷飞,萧错没带伞,就这么迎着风雪走在空旷的街上,想着残月的那番话,想着母亲平静却又足够威严的要求,想着这些年来为了报仇所做的一切。
突然,他愣住了。
前方不远处,赵阡阡正站在街道中央看着他。在红衣白雪的映衬下,她本就绝美的脸更显娇俏。
萧错站着没动,赵阡阡却是迈开了步伐朝他走来,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笑道:“你的伤好了?”
“好了,当日多谢赵姑娘手下留情。”
“不是我手下留情,是我根本杀不了你,不是吗?我是真没想过,原来平川郡王还是个武林高手,我们认识那么久,你却一直瞒着我。”
“我不是成心要骗你,只不过……”
“你骗我的还多吗?”赵阡阡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却又突然笑意盈盈地道,“不过没关系,等龙追忆死了,你会更难过,比我当初还要难过,我也算是报仇了。”
“你说什么?龙追忆怎么了?”
赵阡阡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果然很关心她。”
“我说了我对她不是男女之情,我与你的事也跟她无关,你告诉我,她到底怎么了?”
“你这样,还不是关心她?”赵阡阡莞尔一笑,大声道,“有本事你自己猜啊,何必问我?”
萧错一咬牙,拔腿便往前冲去。看他经过自己身边时都没再看自己一眼,赵阡阡只能一个劲地猛跺脚。
也不知跑了多久,萧错突然看到有辆马车从侧边出来,便急急冲上去道:“你的马卖我,多少钱我都给。”
“发生什么事了?”马车里探出一个头来,却是裹得很严实的王嫊。
“我有急事,你的马给我。”萧错也不等她同意,就径自去解马车,大声道,“你去我府里等痴月,说好了今日会来的,他应该快到了,等他来了让他去朱雀宫接应我。”
“你到底……唉……”王嫊还来不及细问,就被落地的马车闪了一下,等她重新坐稳的时候,已经只能看到萧错疾驰而去的背影。
雪天的路太过难行,从京城赶到韦曲镇的朱雀宫,萧错花了平时足足两倍的时间。
可是他到的时候,一切都很平静。身为新郎的朱雀宫宫主袁珣正穿着喜服亲自站在门口迎客,见到萧错,他先是吃惊,而后又只能干笑道:“多谢萧公子赏脸。”
萧错自然知道袁珣的尴尬从何而来,因为他和容痴月根本没收到请柬。不过二人都不提此事,便也就这般略过了,他还是被请到里面就坐。
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并不少,除了向来与朱雀宫不睦的白虎帮和黄麟宗,别的帮派倒是都来了人。
一眼望去,江湖七大帮派有三元帮的少帮主甘钰,以及甘棠和韩阙;有长河帮的杭屹,也就是赵阡阡的二师兄;有金刀白马盟的薛傲,他现在的身份是副盟主,虽然萧错知道他就是沐血盟的寒剑;还有青龙庄的郑玉衡和刀白玉。
所有人都在了,就是没看到龙追忆。这种场合,她不是应该一直在袁珣身边么?
“听说新娘子是个绝世美人,像天仙下凡一样,你们见过了吗?”
“没有,这不就一直盼着新娘出来好让我们一睹芳容嘛?”
“你说这袁宫主也真是好福气啊,如今朱雀宫都落败成这样了,他还能娶到个天仙一样的女人,真让人羡慕。”
听着旁人的闲谈,萧错又仔细看了一遍,还是没有龙追忆的身影。见袁珣已经进来,他正要上前询问,却听到后院传来一阵凄厉的的吼声:“来人啊!救命啊!”
萧错第一反应就是龙追忆出了事,可仔细一想这声音不是她的。
再看袁珣,他已经大惊失色地往里面冲了进去,朱雀宫众人和宾客们也全都跟在他身后。
内院里是新娘的喜房,只是此刻在这漫天飞雪的院子里,比喜字还要红的,是人的鲜血。
身穿喜服的新娘确实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她的姿色甚至不输于花恋雪,只是此刻,她已经歪歪扭扭地倒在雪地里,腹部的伤不停流着血,把她身下的雪也染得通红。
新娘面前十步远的地方,龙追忆呆呆地站着,右手还握着她的剑,剑上的血一滴滴地往下落,也染红了她面前的一小片雪。
众人都被这情形惊呆了,袁珣是第一反应过来的,他跑过去抱起新娘的时候,新娘已经没了知觉,不知是昏迷还是已经死去。
新娘身后的小丫头指着龙追忆大声道:“她是凶手,就是她,是她杀了夫人!”
龙追忆冷冷地瞅了那丫头一眼,丫头吓得一阵哆嗦,但还是跑到袁珣身边哭着道:“宫主你要为夫人做主啊,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说她不能让夫人抢走你,还威胁夫人不许嫁给你,夫人不同意她就……她就杀了夫人。”
龙追忆冷笑道:“你以为袁大哥会信你的鬼话吗?”
“龙追忆!”袁珣替新娘封住穴道止了血后突然起身,死死地盯着龙追忆,一字一句地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萧错站在龙追忆的对面,所以把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在听到袁珣的话后,她显然很吃惊,愣了许久才突然笑道:“你真的……相信她的话?”
“垣衣都已经这样了,你觉得我会信谁?你口口声声叫她嫂子,这几天与她情同姐妹,我还以为你们真的很合得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么?”
龙追忆笑得愈发浓烈,大声道:“我若要杀她,她此刻已经是个死人了,绝不会只是那么浅的伤口。”
袁珣身后的小丫头道:“那是因为夫人及时发现躲了一下,你又被我的喊声吓到,所以才会收了手。”
这次龙追忆根本没理她,只是定定地看着袁珣,道:“所以今天,袁大哥认定我是凶手了,是吗?”
袁珣眼眶虽红,但怒意也更甚,缓缓道:“在座的有哪一位没看见你是凶手?我一直以为,无论外人怎么看你们无夜城,怎么说你心狠手辣,既然我们已义结金兰,那便不去在意那些,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
“龙追忆,你这个无夜城的女魔头杀了那么多人不算,如今在人家婚礼上还要暗害新娘,如此行径实在丧尽天良!”
“就是,你这个女魔头杀人无数,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还想抵赖不成?”
“各位,这妖女敢在咱们眼皮底下行凶,简直没把江湖道义放在眼里,我们还能坐视不理吗?”
一时间,宾客们也都义愤填膺,纷纷讨伐起龙追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