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烟花筒,”杜若兮仔细品位着这句话,“柳幽河,一枚空弹壳……,那么他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吗?能给别人留下印象的那种。”
“没有。”
“请想一下再回答。”
“我不记得。”
“那你为什么说他象一枚空弹壳,一个燃放过的烟花筒?”
“那只是打的一个比方,我不过是顺口说说罢了。”
“脱口而出的话往往最能够表达内心真实的想法。从他给你留下的印象来看,你更应该说他象是一副空空的躯壳,或是行尸走肉,活死人,一个影子,一件衣服……。这些说法更恰当,而且更容易被联想到,但是你却并不这样说。”杜若兮目不转睛地看着唐青,“你说的是子弹壳和炮竹筒,这跟那些比喻有些许的差别。”
“这是哪门子的文字游戏?”
“我不喜欢你对我隐瞒什么。”杜若兮凑近一些,“有可能这只是你的口误,但我更倾向于认为,你不想告诉我你真实想法。”
“你不觉得你有些过敏了吗?”
“我不会无缘无故地过敏。”
唐青埋下头,拿一根手指敲打着自己的皮带扣,他的脑袋左边点几下然后又换到了右边,仿佛他心里在衡量着什么。他敲打了一会儿之后仰起头来笑着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从我的话里你猜测他应该曾经‘砰’的一下。”他的双手比划了一个爆炸似的动作。
杜若兮点点头,没说话。
“你这么聪明却不是我们的家人真太可惜了,而且你又那么漂亮。这话是蓝靖阳曾经对我说的。”
“他的恭维有点怪。”杜若兮看着唐青,等他接着往下说。
“他是有过那些时候的,”唐青自嘲地笑笑,好像杜若兮抓住他不经意透露出的信息让他感到有点难为情,“某个闪亮的时候。”
“嗯,接着说。”
“他很晚才知道我们的存在。在此之前,我们知道他,但他并不知道我们。我们的那个家虽然来自扬展的一个梦境,但是他却不是第一个住进去的。他第一次看见我们住在他梦中的院子里的时候,简直要背过气去。而柳幽河居然跟我们住在一起更是让他无法接受。他对那个院子和院子里的一切都表示震惊。后来他也住进来并带着柳幽河玩耍。扬展那时候很聪明,我们也想跟他玩,可他见到其他人不是生气就是害怕。那时候他做过一张弓,不过是一根厚竹片和一条琴弦而已,看上去并不起眼。但你要是知道它的射程可以达到两百米的距离的话大概就不会小看它了。他第一次试着射出一箭时并没有把弓完全拉开,但仍然达到一百米左右的距离,把所有的大人吓一跳。如果装上一枚箭镞,哪怕是一个铁钉再满弓射出的话,它在六十米的距离内绝对具备杀伤力。但他拉不开柳幽河就更拉不开,于是他就丢下它不管了,转而去给柳幽河做了一把小弩,而她用这把小弩射杀了许多老鼠。他还为柳幽河栽培了许多新品种的花。他就是把能找到的那些花花草草找来,然后按照书里的方法互相嫁接,最后长出许多怪头怪脑的东西。他用过一小片木头打磨成极博的螺旋桨,中间轴的位置穿了一根羽毛球线,然后在螺旋桨的两头都粘上甲虫。柳幽河去逗逗甲虫,甲虫便扇动翅膀,螺旋桨开始旋转并沿着那根贯穿的羽毛球线上上下下飞个不停。有一次柳幽河拾到过一小截大拇指粗细的金属筒,它里面有螺纹,就象灯塔里面的旋梯似的。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玩这个东西。扬展琢磨了一下,给它配了一个小发动机之后一起装在了一条小木船上。发动机带动金属筒转动,它内壁的螺纹会把水吸进去然后从另一端喷了出来,这样船就有了动力,它可以在水面上快速滑行。后来他费了些功夫在这条船上装了一对小翅膀,并把金属筒安装在水下更深的地方,结果令我们所有人都很惊讶。它除了金属筒浸没在水下,船的其他部分完全离开水面。它虽然还是依靠金属筒喷水获得动力,但它的确是在飞行。从现在的眼光来看,它是一个不见得有用、但很有趣的设计。后来他就不那么经常跟柳幽河玩耍了,他有点接受不了柳幽河也跟其他人一起玩。当柳幽河邀请他也加入时,他推脱的笑容里隐藏着难过和不屑。除了柳幽河,其他人都很生气。难道我们是怪物吗?难道要你跟我们在一起是侮辱了你吗?你为什么就那么看我们不顺眼?后来除了柳幽河有时候还找他之外,我们其他人就不太理他了,他开始变得孤零零的。”
“瞧,只能说扬展那时候很孤僻,但他并不是个笨蛋。”唐青最后说道。他揉揉眼睛,喝了口茶。
“柳幽河后来对扬展的态度有什么改变吗?”
“没有太大的改变。虽然她曾经在我们面前抱怨过他,但她在扬展面前却绝口不提,她很懂事。”
“扬展为什么仇视你们?”
“这个……”唐青埋下头想了想,“我也问过柳幽河,她转述扬展的话说,他老是莫名其妙地昏睡过去,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在另外一个地方醒过来,其间发生的事他完全不知道。并且他经常莫名其妙受到大人的责骂,仿佛他做过什么错事。他后来从我们的谈话中知道有许多事情是我们做的,而他却无缘无故地遭受大人的呵斥。于是他称呼我们为偷窃时间的贼,他为此感到非常的焦虑和愤怒。其实我们当时很混乱,谁想出来就出来,然后留下一堆麻烦事让接着出来的人摸不到头脑。家里所有人都觉得过得很不好。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警觉起来,我发现我们确实不能再这样各行其是下去,必须要定下规矩。于是我把所有的人都叫在一起,经过商量之后制定了我们的行为准则,它是我们现在这个家规的雏形。扬展在整个过程中一直都是冷眼旁观,他在我们商量的时候居然拍拍屁股走掉了,我当时就很生他的气。”
如果我是扬展,我也可能连屁股都不拍就走;如果我是唐青,我也会因此而生气。杜若兮想,没有一个患有多重人格症的人能轻松地活着。让孩子应付这样巨大的伤害和如此复杂的难题,是不是太残酷了些?
就象杜若兮在扬展搬家之后曾经莫名其妙地失聪一样,连成年人都束手无措的事情却落在了一个孩子的身上,那样的压力是巨大的。那段时期是杜若兮一生中最暗淡的时期。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医生检查之后并没有发现有病毒或细菌的入侵,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扬展的离去,而让她关闭了某扇门?确切的说,她也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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