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是捡回一条命,没有被郁锋涛看笑话,但是在县医院治疗了个把星期,花去了四千多块钱,再借不到钱了,高阿六迫不得已回到家里养伤。
时时刻刻盯着村口动静,一见高阿六被儿子们抬回村,红眼睛这个大恩人很有人情味,立马随尾跟去看望高阿六。
此后,每隔三、四天,红眼睛便要去探望一回高阿六,显得特有人情味,把高阿六夫妻激动的差点要叫他红眼睛爹了。
恩人就是恩人,不比以前了,红眼睛现在出入高阿六屋里就像出入自家屋里,大摇大摆,根本不把屋里主人瞧在眼里。
天,下着雨。
戴着一顶破斗笠,红眼睛大摇大摆走进高阿六屋里,他昨晚一夜不曾合眼,睁眼闭眼全是郁锋涛拉着一车车石料去卢水,因为他昨天亲自数过——郁锋涛整整拉了六车石料去卢水。一天六车呐,我的天,那得卖多少钱哟!叫红眼睛心痛、眼红的是,因为穷没钱和郁锋涛一样办个石料场赚大钱。
回家一个多月,第一次下床走动,高阿六独自一个人坐在厅堂里,张望着天井发呆,脑子还在想着墓碑的事,他不甘心。
“老伙计,能下床啦。”红眼睛眼尖,前脚未迈进门槛,便看到了高阿六,不等高阿六开口,他即开口招呼。
大步流星走进厅堂,摘下斗笠往天井甩了甩,红眼睛然后走到高阿六身旁,自己拉过一条凳子坐下,一把抢过高阿六放在凳上“大前门”牌香烟,动作麻利抽出一支点上,却是舍不得烟还给高阿六。
虽然对红眼睛喧宾夺主行径十分恼火,但是高阿六面对自己恩人也只好忍得。没有红眼睛,他可能早已命归天。
抽了几口烟,过了把烟瘾,红眼睛笑脸后面藏着三分奸诈,话中有话揭高阿六的短:“我说,老伙计,不是我要存心故意说你,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不厚道点。要是那天那个胖光头真要你打那样的墓碑,你怎么打给人家?”
脸刷地一下红到脖子上,高阿六不好意思地说:“老兄弟,不怕你笑我,看到那么多人找锋涛打墓碑,一个个全被他拒绝,我这是急昏了头呐。”“你想想看,那一付墓碑要打十五万块钱呐。十五万呐,你能想的到吗?”
别说是高阿六急昏了头,红眼睛自己急煞的差点要撞墙了,眼睁睁看着人家大把大把的把钱往口袋里装,他却想不出一丁点办法。
高阿六这话算是说到他红眼睛心里去了,皱了一下眉头,他仍然是话中有话:“我说,老伙计,你急也是白急。不是我瞧不起你,十年内,你也打不出锋涛那么好的墓碑,听说那死鬼的像是靠雕刻,这你会吗?不过嘛,我们倒是可以在另一件事上跟锋涛争,甚至可以把他压下去,叫他气的吐血。”
“什么事?”高阿六眼睛一亮,伤势全好了。只要能够跟郁锋涛争,把郁锋涛压下去,把这次摔伤的仇报了,豁出这条老命,他高阿六在所不惜。
眼睛溜了一下大门外,红眼睛诡秘地压低声音:“办一个石料场。我这两天一直在注意锋涛拉石料去卢水的车数,头一天是九拖拉机,第二天是十上拖拉机。你算算,他光这两天赚了多少钱呐。”“办个石料场又不要大本钱,只不过是买个拖拉机头,一台打碎石头的机器,这用不了多少钱,你还可以在暗中慢慢偷学他打墓碑,这不是更好吗?”
这倒是一条好计谋。高阿六心头暗叫一声好。一喜,高阿六亲自给红眼睛递烟。可是递烟的手伸手出半截时候,高阿六僵住了,疑虑张望红眼睛:“老兄弟,你看我,这次家里欠下了一大笔债,哪来的钱去……”
截住高阿六的话,红眼睛皮笑肉不笑:“我说,老伙计,我说你没头脑,你真真的是没头脑。不要说是现在,即使是以前,靠你一个人,你照样拿不出那么多钱,这不是我有意笑你吧?你一家不行,可以几家人合伙,不就得啦。”“你想想看,锋涛自己一个书生,又干不了粗活,全是雇人干。我们找几家劳力多的人合伙干,还不一下子把锋涛压下去,挤垮。”
要是能把郁锋涛压下去,挤垮,高阿六巴不得。可是眼下困境一直困扰着高阿六,他十二分忧虑:“老兄弟,你看我这身子连走路都困难,人家……”
“只要你愿意干,找人的事包在我身上。”见高阿六已经被他说动了心,红眼睛一声打断高阿六的话,拍着胸口大打包票。
看到红眼睛如此讲义气,高阿六也不是孬种,在红眼睛眼前来一番——英勇就义:“老兄弟,只要能找到人合伙干,我阿六干。这个仇不报,我阿六还算个人吗?”
对他这个大恩人如此言听计从,红眼睛暗里要乐疯了,心头讥笑高阿六不知羞耻,一个手拿钻子都发抖的干瘪老头,快进黄土的人了,居然想打出郁锋涛如此绝活墓碑,简直异想天开,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
乐呵呵的离开高阿六屋里,红眼睛并没有回家去,他半天等不及要去拉拢人合伙干石料场。拉拢谁合伙,红眼睛心头早已盘算好,高丛木、高信钱、高怀德、徐宽宦、活庄稼、高隆巴、管事佬、郁正丰、高富唐、四把笔、徐水龙、高克木、老太婆、川阳人全在他算计之下。
事情不如红眼睛所愿,结果愿意入伙的仅是高丛木、高怀德、活庄稼、高隆巴、管事佬、高富唐六人,其他人一来是因为没钱,二来是没胆子冒那个风险。
六个就六个吧,有人入伙总比没人入伙要强吧。红眼睛所担心的是这六个人中途变卦不干,因为红眼睛心底里头阴险算盘是从他们口袋里抠出钱,不是真心实意要跟这些人合伙干。一旦赚到了钱,有了资本,他红眼睛一家人单干。
几天来,红眼睛东奔西跑催促六个人去弄钱,好话说尽,哀求的话说了几大箩筐,别说半句不好听的话不敢说,连稍微埋怨口吻都不敢张口,他妈的,差那么一点点没给他们跪下。活了一辈子,他红眼睛何曾有过这样子软骨头当孙子,只能回到家里恶毒的谩骂六个人的祖宗十八代,解解心头之恨。
——钱,钱,钱。
钱的事,半个月后终于有了八成着落。
晚上,几家人聚在高阿六屋里,商量去购买设备事宜。不料,好事到头来成了坏事,每个人心头打着各自小九九,结果争得面红耳赤,差点吵起来。谁都想趁此机会去见见外边大世界,可是又总担心办不好事,没法向大家交待。别人去吧,又不放心,总担心钱被人私吞。
本来有病在身,再加上大家这吵来吵去,高阿六心头非常恼火,气愤愤地大叫:“大家别吵了。锋涛对我们这六家是有仇恨,恨不得我们大家比他以前还穷,我们这六家人更要拧成一股绳,把石料场办起来挤垮锋涛。我看这事,由红眼睛和富唐去最合适。”
别看高阿六平日狗嘴吐不出象牙,刚才这话说到每个人心里去,恨不得挤垮郁锋涛,这是他们心头公开仇恨。办石料场这件事是红眼睛发起和牵头,几个人当中要算高富唐最有钱,要是石料场办起后,钱一时周转不开,可以叫高富唐救急一下。所以高阿六这么一说,众人想想也是。
去购买机器的事就这样敲定下来,红眼睛和高富唐后天出发,钱不够的人,这两天赶紧把它凑足。
有钱人办事,出手大方,掏钱如流水。没钱人办事,算了这头,要算那头,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
所以红眼睛、高富唐出去购买设备,钱被算得死死的:柴油机两千三百块钱,破碎机三千四百块钱,共五千七百块,那带五千九百块钱去吧,二百块钱是运费、车费和他们两个吃饭的钱。在他们算来,二百块钱顶多花去一半。
第四天一大清早,红眼睛、高富唐怀揣购买设备的钱,欢天喜地上路啦。
到卢水一打听,听说要到水湖市才有柴油机和破碎机买,红眼睛、高富唐一下傻了眼,可把他们难住:上水湖去买吧,他们大字不识一个,说出的普通话,能叫整个水湖人笑崩一嘴牙;更担心自己这么一个乡巴佬一到水湖,柴油机、破碎机没买到,人丢了。
红眼睛纸糊灯笼——肚里明白,要是这样空手回闹荒,办石料场这事没戏唱了,那么他红眼睛发财梦,也彻底破灭。
两个人像小偷一样,大街不敢走,躲躲闪闪走到城边一条很少有人的公路上,到了一个山坳处蹲下,嘀咕着,瞧他们可怜的和两头被打蜷缩成一团的狗一样,叫人看了,不免三分怜悯。
红眼睛说:“富唐,这事你得拿个主意。”
高富唐说:“我拿什么主意呀?实在不行,我们回去算啦。”
红眼睛说:“回去?空手回去,全村人还不笑我们两个是废物呀,往后谁会瞧得起我们两个。”
高富唐说:“这我会不知道吗?可是我们要是去水湖的话,这钱多花了,他们几个怪我们咋办,多花的钱要我们自个儿出,你说,又咋办?”
红眼睛说:“我看不会。既然是愿意合伙干,我看,他们不会那样小气。换句话说,他们真那样小气,当我们自己出钱去玩了一趟水湖,还能怎样?你家比我家有钱,我都不在乎那几十块钱,难道你富唐会在乎那几十块钱吗?人活的,是要争一口气。你富唐不会这么快忘记你爷爷是怎么死的吧?”
高富唐说:“谁说我会在乎那几十块钱?既然你这样说,我们两个去水湖把拖拉机头和打石头机买回来。”
红眼睛说:“好,好,好。我们走——”
猪头一个,高富唐是中了红眼睛的激将法,事实上红眼睛更心疼那几十块钱,但是箭上弦上不得不发。不去水湖购买设备,他只能回到闹荒,眼睁睁看着人家郁锋涛把大把大把的钱往口袋里装,他眼睛还不红得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