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李林甫明摆着学姚崇有话要说,李隆基自然得给他说话的机会,便听李林甫道:“长安也好,洛阳也罢,不过就是圣人在东西二地的两处家园,圣人想去哪儿住,就去哪住,谁能管得着,谁又能管得了?”
“可眼下不是农忙……”
“圣人乃是大唐天子,想做什么还用得着顾虑时间么?再者说,世事皆有解决的办法,圣人若真想回长安,今日收拾行李,明日启程便是,沿途农忙影响便影响了,只要圣人把他们的赋税免了,以作补偿,这不就可以了?”
李隆基一听,深以为然,当即便同意了李林甫的建议,并让萧江沅着手去办。
萧江沅忍不住多看了李林甫几眼,见他堆着笑容,朝自己拱手致礼,她侧身一避,颔首回礼,便随李隆基款款离去。
当晚,萧江沅看到了一道来自新任河西节度使的奏疏,翻阅过后,急忙送到了李隆基面前。
“什么内容,至于你这么心急……”李隆基一边说一边定睛一看,当即喜出望外,“这些节度使总是说钱不够用,可看看人家朔方节度使,调任朔方之前,任河西节度使时,把河西治理得井井有条,粮食布帛堆了满仓,数年用之不尽,兵器也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像新的一样,此人这是有宰辅之才啊,当赏!”
朔方节度使牛仙客,调任之前是河西节度使。新任河西节度使抵达河西之后,见粮仓和军器库如此壮观,大感佩服之余立即便给李隆基写了奏疏,赞赏牛仙客之能。
“能为大家省钱生钱的臣子,总是为大家尤为器重,只是大家莫不是忘了,张相公担心大家过于重视边功,可是死死地压着边将的军功。朔方节度使已是位高权重,大家若要赏,还能赏些什么呢,到时张相公恐怕不会同意。”
萧江沅是就事论事,实话实说,李隆基也心知这点,想了想,便道:“那我这次就不赏他入相了,让他回到长安,担任尚书一职。要知道,他这份功绩,可要比当初张将军的军功更为突出,我还退了一步,张相公这回不会不同意了吧?”
张九龄这次,还真就又没同意。
李隆基再次退而求其次:“尚书不行的话……那我给他加些实封?”
早年因为卢怀慎贫苦终老一事,李隆基感怀颇多,此后便为每一位宰相,都赐下了三百实封。这样一来,宰相们除了俸禄之外,又有了封户的税收作为收入,生活便富裕了一些。不仅宰相,李隆基为有功之臣也会赐下实封作为奖励,在他看来,牛仙客只获实封都委屈了,还不是因为他尊重宰相,也尊重张九龄?
这个时候,张九龄就该也退一步,咱们君臣还能各自安好,否则……
“实封是用来赏赐有功之臣的。充实粮仓也好,修备兵器也罢,都是边将份内之事,何须奖赏?圣人若真是觉得朔方节度使做得好,赏赐一些金钱绢帛无可厚非,若是加实封,臣以为不妥。”
萧江沅闻言,暗自摇了摇头,便见李隆基气得脸色铁青,当即翻脸,宣布退朝。
今日可是大朝会啊,文武百官都在呢,张相公如此不给她家阿郎留余地,恐怕这宰相之位不长久了。她正想着,便见李林甫故技重施,又一瘸一拐地留了下来,对李隆基道:
“朔方节度使牛仙客,这可是个人才,臣以为别说是尚书,就连宰相也做得。圣人是一国之君,不用事事都听张相公的,他就是个迂腐的书生,圣人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萧江沅眼见着她家阿郎本来都打算放弃了,听完李林甫的话,又重拾了信心,一时不知该是喜是悲。
李林甫已经不再掩饰自己要与张九龄一争高下的目的了,恐怕东都闹鬼一事,也与他有些关联。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夺得首席宰相之位,真正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萧江沅早先帮助他的时候,为的不也是这个么?只有李林甫真正掌握了宰相的绝对权力,那么她的地位和权力,才会有相应的保障,不是么?
可萧江沅还是犹豫,因为她清楚,张九龄是一代贤相,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唐好,也为了她家阿郎好。
次日夜晚,萧江沅回了尚善坊。
听萧江沅说起了张九龄和李林甫之争,吕云娘虽然听不大懂,但就好比看了个话本子,总想知道结局一样,她见萧江沅停了下来,便忙问道:“后来呢?”
“后来……其实就是今日的事。”萧江沅一边回忆一边叹道,“圣人非要给牛节度使加实封,张相公自然还是反对,圣人一气之下,竟然问张相公:‘难道这天下什么事,我都非要听你的才行么?’”
吕云娘惊道:“圣人这可真是盛怒了。”
萧江沅点点头:“当时殿里跪了一片,连我都感觉到了那股压抑的气氛,其他人都伏拜在地,唯独张相公直愣愣地跪着,同圣人说:‘圣人既任臣为宰辅,臣只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圣人当时好像想起了张相公曾经提过牛节度使小吏出身,不堪为尚书,也不知是真的气急,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还是故意为之,他当时冷笑了一下,说:‘你说牛仙客出身不好,你又是哪里的门第?’”
张九龄出身岭南寒门,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所谓岭南,边远贫苦之地,流放的罪犯多是送去了那里,在大唐子民的眼中,那自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可英雄不问出身,张九龄毕竟进士及第,还是当代的文人领袖,更是李隆基亲自任命的大唐首席宰辅,谁都没有想到,有一日,中伤张九龄的竟会是李隆基本人。
“圣人这不是侮辱人嘛!”连吕云娘都明白这个道理。
萧江沅眉心微蹙:“张相公往日里对什么都是淡淡的,好像谁都没见过,他的情绪也会有波动,但是当时,我看到了。圣人话音刚落,张相公就抬起了头,睁大了双眼,定定地望着圣人,那目光中……有不敢置信,有沉痛悲愤,当我想再看清楚一点的时候,他就又恢复了往日模样。”
“看来圣人是把张相公的心给伤透了。你快说,张相公是怎么回答的?”
“张相公说:‘臣本岭南草民,的确不如牛节度使出身中原。但臣多年以来,出入朝廷,执掌制诰,是圣人亲自制授的中书令,牛节度使再如何能力超群,依然是个不通文墨的边疆小吏,如何能与臣相比?’”
“说得好!”
“圣人怒极,君臣之间又是不欢而散。刚刚散朝,李相公又说话了:‘有才之人,何必非要满腹经纶?天子用人,何必非要聆听他人之见?’”
“这个李哥奴能不能少说两句……”
“他不需要再说什么了,依我看,此事大局已定。”
不出萧江沅所料,几日过后,李隆基便赐牛仙客为陇西县公,实封三百户。
裴耀卿虽也不甘心,但还是拉着张九龄劝道:“圣人已经不是年轻天子了,便是平日顺着他一些又能如何?保住自己,才能继续与哥奴那个小人分庭抗礼,进而继续为大唐做事,为圣人进谏啊!”
“裴相公说得正是。”
张九龄和裴耀卿闻言转头一看,竟是萧江沅含笑前来。
萧江沅终究还是被张九龄望着李隆基那个眼神刺痛了,仿佛他的今日,也有可能成为自己的来日一般。她最终决定,就算两边都不帮,也要为李隆基和张九龄缓和一下关系。在她劝说之后,张九龄便在丝帛上写了一首诗,请萧江沅转交给李林甫——
海燕何微渺,乘春亦暂来。岂知泥滓贱,只见玉堂开。
绣户时双入,华堂日几回。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
萧江沅直接将李林甫请进了自己的宅邸。
“这就是传闻中春香坊的烈酒?”李林甫一边品酒一边看诗,笑道:“自比燕子,而将下官说成是鹰隼,下官哪有那么厉害,张相公这是多虑了。”
“萧某也希望,张相公只是多虑。”萧江沅说着,亲自给李林甫斟了一杯,“既然都是朝臣,又都是宰相,同心为公,何必争执不休?”
李林甫的目光落在萧江沅的手上,挑眉道:“张相公什么时候开始,也能指使得动萧将军了?”
“举手之劳而已。”萧江沅不卑不亢,一语双关地道。
“这该不会……是萧将军对下官的警告吧?”
“李相公何不以为,这是圣人的意思呢?”这还是萧江沅第一次主动狐假虎威。
“若真是圣人的意思,就不会有这首诗了。”李林甫说着晃了晃手中泛着墨香的丝帛,“也罢,下官可以答应萧将军一次,暂且放张相公一马,但若是日后张相公自己有了遗漏,让下官有了可乘之机,可就别怪下官把握机遇了。”
“若真是如此,只能说是张相公命中注定。萧某已经全了一次自己的心意,不会再多做什么了。”萧江沅说完,敬了李林甫一杯。
只可惜时也命也,张九龄注定斗不过李林甫。他本身并无什么,问题出在他的好友及下属严挺之身上。
盛唐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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