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逐渐接受了萧江沅已婚这个事实。他也想开了,两个女人成婚能如何?只是他有些担心,听萧江沅的评价,那个吕云娘是个豁达的聪明人。聪明意味着敏锐多思,万一哪天发现了萧江沅是女子怎么办,会不会说出去?
等等,他怎么开始担心这个问题来了?她女子的身份被发现甚至被公开,这不是正合他意么?
罢了罢了,顺其自然。
萧江沅这边总算是不跟自己闹别扭了,李隆基稍稍安下心,开始专心处理起政事来。
萧江沅道:“臣以为,不能再这样任其发展下去了。大家有必要遏制一下,如今这纷乱之势。”
李隆基点头:“我也正有此想。众臣那样喋喋不休,他们不累,我都累了。”
次日,李隆基就下制:张说、宇文融贬官;源乾曜,罢相;崔隐甫,罢官。
用他的原话来说就是:“崔大夫家中老母不是身体不好么,那就回家去专心做孝子吧。”
九月,他又任命了安西副都护杜暹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再次启用双宰相总理国事。
这下朝堂该消停了吧?
不,真正的争斗,这才刚刚开始。
李隆基和萧江沅本以为,李元纮和杜暹都有正直耿介、公正廉洁之名,想必会性情相投,很合得来,结果却让他俩大失所望。
李元纮和杜暹之间不仅有争执,政事之处理也很难统一。原本宰相给出国策,李隆基只需说同意或不同意就行了,可他俩连个统一建议都没有,每次都要李隆基亲自衡量拍板,还要帮着其中一个说服另一个,害得李隆基多了好几根白头发。
若是知道其中原因,萧江沅便能帮李隆基想想办法,可此事奇就奇在:没有原因。
萧江沅足足花了两年的时间去寻找此二人不合的原因,都是无功而返。最终她只能对李隆基道:“或许世间就是有这样的人,没有任何理由,可其中一个看到另一个,就会觉得讨厌。”
若是这样,李隆基倒是明白——他对静忠不就是这样么?
“无论怎样,萧相公和杜相公的能力倒是没得说,只是无法说服对方而已。政事上有大家把关,倒没出什么错处。”
李隆基无奈叹道:“这也是我用了他们两年的原因。”
“相位不宜勤换,恐国政不稳。但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大家……可是打算罢相?”
李隆基想了想,道:“先搬入兴庆宫再说吧。”
自从开元初年,宁王李宪上奏改兴庆坊五王宅为兴庆宫以来,李隆基便一直盼着这座宫殿的落成。不论是太极宫还是大明宫,都距离这几个兄弟的住处太远了。当他同辈的兄弟只剩下大哥、五弟和六伯李贤之子堂哥李守礼,而萧江沅又在大明宫外置办了自己的宅院,开始学上官婉儿——夜里不当值就回家的时候,他的这种感觉便更迫切了。
——兴庆宫离几个兄弟的宅子近,离大明宫旁边的萧江沅宅可就远了。
从开元初年到开元十六年,李隆基等了十多年。如今总算能搬进去了,他久久被朝堂这片乌云所笼罩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自这一年开始,李隆基就一直在兴庆宫中勤政务本楼听政办公,饮宴则是在花萼相辉楼。夜里可能会去武惠妃的交泰殿,也可能在自己的南薰殿就寝。
他还特意依照旧例,在南薰殿离单辟了一间房,专门给萧江沅居住。
把李隆基得逞的笑容看在眼里,今晚本要当值的萧江沅,仍是以身体不适为由,向李隆基告了三日的假。而李隆基竟然只想了想,就同意了。
就算平日里不再回了,这几日,无论如何她也要回去。她已经享受过两年放松无忧的日子,都是这个家给她的,她已经割舍不掉了。至少在这几日,她希望自己能够尽可能地舒服些。
这一舒服,就有了些懒散。而一懒散,就算平日里行事再如何缜密,也容易出现纰漏。
吕云娘这两年已经摸清了萧江沅的性子,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见萧江沅日上三竿也不起床,十分反常,吕云娘担心萧江沅的身体,便径自推门,进了萧江沅的房间。
她甫一走近,便被吓得不轻——萧江沅随手丢在地上的亵裤上面……竟然有血?!
“你受伤了怎么不告诉我?”吕云娘忙掀开萧江沅的被子,检查起来。
萧江沅早就醒了,只是觉得不爽利,便懒得起身。她在家本就懒得动脑,这一下更无时间反应,便只得任吕云娘摆弄。一时间她也忘了,自己亵衣松散,领口甚大,正露出一抹香肩来。而在那衣领的交界处,还有几许香艳的风景,撞击着吕云娘的眼睛。
吕云娘将萧江沅双腿摸了个遍也没发现伤口,正觉得奇怪,就看到了萧江沅的胸口。
她愣了一下,初始竟只觉得眼熟,没有多想,可当她低下头看到自己的,便立即全明白了。这个事实实在太过令人惊异,直接把她吓得两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自从嫁给了萧江沅,吕娘子便总在惊讶中度过。先是婚礼时收到的礼,堆积起来竟然一整件房都装不下;后来见到了那威风凛凛一身杀气的结义兄长,看似乖巧实则并不把她这个师母放在眼里的丑徒儿,想不通萧江沅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跟他们关系那么好;至于那些达官贵人,除了谪仙一般的宁王和贩夫走卒都能礼遇的薛王,久而久之,她都见怪不怪了。
——她死去父亲的愿望,有朝一日竟能这样达成,真是世事无常。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她嫁的这个人不仅是个宦官,还干脆就不是个男人!
吕云娘反应了一会儿,便起身从萧江沅的衣柜里找出深色的布,把萧江沅的亵裤包了起来:“等洒扫的奴仆出了院子,我亲自给你洗。”
萧江沅却仿佛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并没有任何的惊慌,甚至还反过来安抚吕云娘:“云娘,你先坐下吧。”
被萧江沅这样的态度一激,吕云娘有些生气。她先去把房门关严,然后走到萧江沅的塌边坐下,用极低的声音问道:“你这个事都有谁知道,皇帝知道么?”
萧江沅点了点头:“宁王和薛王,应该也是知道的,我不太确定。”
吕云娘刚松口气,又急起来:“什么?这么多人知道?!你这应该是个大秘密,怎么能让这么多人知道?!”
“他们就算知道,也不会说出去的。”若是想说,早就说了。
想到宁王和薛王的为人,吕云娘姑且信了萧江沅。她想了想,忽然又一激灵:“我也不会说出去的,你不会杀我灭口吧?”
萧江沅微微睁大了眼睛,忽地垂眸一笑:“你是我妻子,我怎么会杀了你呢?”
若是从前,萧江沅说这话还能让吕云娘脸红,到了今天,吕云娘只觉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但很快又接受了这一点:“也罢,谁说女子和女子便不能成婚了?难道只许他们男人有龙阳之好,不许我们女人相亲相爱?”
见萧江沅颔首,吕云娘终于放下心来,拍了拍两年来吃得愈显丰满的胸脯:“还好不是欺君之罪,你可吓死我了……”
说完,她又觉察出几分不对劲:“等等,你说皇帝知道这件事,他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萧江沅回想了一番,道:“一场意外,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二十年?”吕云娘又惊讶了一番,“他怎的会容你那么久?”
这句话将萧江沅问住了,她似乎从未想到过这个问题。从前他不强求她,或许只是因为有用,那后来呢,现在呢?
她沉默了半晌,才倚靠在枕头上,悠悠一叹:“是啊……所以我应该感谢他才是。”
萧江沅的反应让吕云娘更感意外。一直以来,之所以吕云娘被瞒得死死的,不是因为她笨,而是萧江沅平日里太像一个男人了,若非今日疏忽,她可能直到死都发现不了。
想来也是,二十余年啊,起初或许只是假扮,后来只怕一切举手投足都成为了习惯,逐渐融入骨血。若不是每个月的这几日,恐怕就连萧江沅自己,都快忘记自己其实是一个女人了吧。
但此时此刻,萧江沅就像吕云娘见过的许多女子似的,眼睛虽看向毫无意义的别处,目光却柔情缱绻。
吕云娘觉得自己有朝一日,真的很可能死于非命——她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但是萧江沅此人,她还是信任且关心的:“你是不是……喜欢皇帝?”
萧江沅的睫毛微微一颤,她的回答却没有任何的犹豫:“是啊。”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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