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兄弟都在,且薛崇简给出的理由又甚为让人心疼,李隆基瞄了萧江沅一眼,便答应了让他即刻出宫。
薛崇简本还以为此番即便能够出宫,也要多说上一些,却没想到这般轻易,听到李隆基同意的时候,甚至只觉身在梦里。直到李业替他谢过天子,他才回过神来,扣下头去。惊喜之余,他不禁心下苦笑,敢情不论上皇、太妃还是皇后诸人,竟果真都不如一个宦官来得有效。
从前他只觉得萧江沅此人温和而周到,却忽略了她在则天皇后身边侍奉这一事实,后来他对她另眼相待,但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求到她头上,也竟然真的唯有她能帮到自己。
时移世易,人也再不是从前的人了。
待薛崇简谢恩后退下,殿内便静了下来,除了依然自斟自饮的大郎李宪和满怀欣喜的五郎李业之外,所有人都神色各异。
这自然逃不过李隆基的眼睛,宫人内侍除了萧江沅之外,自然都低垂着头,神色随他们变,反正也不敢乱传,至于萧江沅,他不看也知道她有多满意。故而,他只看了一眼垂下眼帘的二哥李撝和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眼神却十分飘忽的四弟李范,便颇觉无奈地叹了口气:“今日这宴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先散了。大哥,阿耶十分想念你我兄弟,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处理,大哥便带着二哥和两位弟弟,去阿耶那儿坐坐吧。”
李宪放下酒,起身拱了拱手:“是。”
李隆基微微皱眉:“大哥这是……”
李宪温然一笑:“三郎放心,在臣眼中,三郎始终是三郎,但君臣之礼,不可废。”
一听“君臣之礼”四字,其他三兄弟也忙站成一排拱手道:“臣告退。”
就连向来与自己最为亲近、性子也最为活泼的五弟李业也老实了不少,只剩眼神还滴溜溜地往萧江沅身上转悠。李隆基看在眼里,不禁哑然失笑。
好吧,这该是最权衡的办法。待殿中只剩下萧江沅和自己,李隆基才唇角一勾,眼波往萧江沅身上荡然一漾:“他到底还是让你弄出宫了。”
萧江沅面不改色:“奴婢一早便怀疑,镇国公主将立节王逐出家门一事,颇有蹊跷。立节王本是镇国公主最疼爱之子,仅凭所谓政见不同,就要断绝至此,究竟是镇国公主果真强势而决绝,还是另有目的……大家,此事事关重大,任凭是谁,不得不防。”
李隆基叹道:“他绝非姑母细作,你看他这些日子的表现也该知道。”
萧江沅道:“大家不怀疑他在宫里到处奔走,或许别有用心?”
“你觉得他不仅仅是为了出宫?”
“奴婢只是在想,立节王并非只有五王宅及皇宫可以寄居,长安城里那么多佛寺,哪家不能让他一个郡王住上一段时日?他是因为反对镇国公主而支持大家才被逐出家门,若是依他往日的性子,该是躲入清静之地避世修行,以求得母亲宽恕和独善其身才是,实则却转身搬进了五王宅,而后不久又受大家之邀入宫居住……看似就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来,而眼下是时候出宫,与镇国公主会合了。”
李隆基默默了一会儿,忽地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道:“说得好像二郎一走,姑母不再投鼠忌器,便要做什么了不得的事了似的。”
“大家以为,事到如今,镇国公主还会善罢甘休么?”萧江沅对李隆基的反应有些不解,“先前的争斗各有胜负,涉及高位大权却还并未直指生死,暂且不论,可大家、刘幽求和张瑋所筹谋之政变犹在眼前。奴婢知道,大家其实存了那么一点心思,想要趁着镇国公主犯下大错之前,将一切尽快了结,好能遂上皇心愿,留镇国公主一命。此后大家善待公主而不予实权,上皇自然能明白大家苦心,从而对大家安心放权。可政变尚未开始便败露了,如今天下人只怕都以为,大家是要狠下心肠杀了自己的亲姑母了,镇国公主当然也不例外。”
“你以为我政变只是为了姑母?”李隆基站起身,走到萧江沅身前,定定地看着她,唇边轻笑悠然:“朝堂之上,波诡云谲,什么事都可能会发生。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它改变不了的。”
“……大家这是何意?”
“我只是想提醒你,朝堂是我的朝堂。我是喜欢你不错,但也只是喜欢你而已。”不等萧江沅反驳,李隆基语气重了几分,“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
薛崇简出宫之后,宫内的饮宴较之前多了起来。先是婕妤柳氏所生的大公主满月,后有修容钱氏产下皇四子后升暇,追封为德妃,刘德妃、皇甫昭容与几个新入宫的才人又身怀有孕,王妃、公主、县主及有名分的命妇,都被邀请入宫,或欢喜或凭吊,陪着薛王太妃和王皇后,忙活了好一阵日子。
太平公主自然在邀请之列,因是薛王太妃亲自邀她,她不好拒绝。任是身子多好的一个人,经过这几番紧锣密鼓的折腾,也要有些吃不消,此番庆贺皇甫昭容有孕的小宴刚刚开始,太平公主就翻了个白眼——平日里看不出来,三郎在子嗣之事上这般勤奋,孩子一个接一个地来,大唐开国百年,后宫何曾如此热闹过。
她不知道,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后宫还会更热闹。李隆基会成为大唐开国至灭亡,甚至整个帝王历史上,子女最多的帝王,没有之一——那便是后话了。
眼下对此最为头痛的却不是太平公主,而是萧江沅。
后宫之事自然有皇后主持,但所谓主持也不过只是“主持”。都说智者劳心,能者劳力,实则高位者劳心,低位者劳力,而王皇后又是个思维比较简单的,掌小家丝毫没有问题,管起整个后宫就明显差得远了,于是不仅“力”,“心”也得萧江沅一并代劳。
萧江沅是喜欢这种高位者的,完全放开手让她尽显才华与能耐,一如她心中的则天皇后一般,所以她对王皇后印象极好,也十分敬重。不管王皇后是心甘情愿还是不得已而为之,能全然信任和放手,这本就是一种魄力。
只是她忘了,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这般放任,包括她自己。她现在还十分享受这种繁忙和经常措手不及的痛苦,唯一不满意的是,自己无法预料或者及时看出,哪位嫔妃身怀有孕,好早些做出准备,两个月以来,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情未免有点多,险些打乱了她的计划。
——还不都是怪她家阿郎。
面对顺利举行的饮宴,萧江沅悄然松了口气,顺便瞥了瞥自家阿郎。
最近这段日子,李隆基总能见到萧江沅拿这种难以言说的眼神瞥自己,因那眼神总是稍纵即逝,李隆基总是来不及品味其中意思,只觉得自己万分无辜。今日他实在忍不住了,便侧头小声道:“我召幸嫔妃本不是特别频繁,又雨露均沾,这个你也是看得到的,可她们就是怀孕了,我有什么办法?”
萧江沅微笑如故:“……奴婢恭喜大家子息繁盛,这是皇家之幸,也是大唐之幸。”
李隆基眉心抽了抽,轻哼道:“你要怪就怪祖母,谁让她杀了我李家那么多人,老天是公平的,先前死的那些,估计都要从我这里补回来,这还只是个开始。”
盛唐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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